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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前（七）
公司資遣我的消息很快就發布了，驗證了禍不單行這句諺語，
只能說我在經歷這些事情之後，便已無心工作。
雖然有點殘忍但我早就料到, 面對一件早就料到的事情真正發生時, 還是有點打擊, 就像早知道球棒會落在我的頭上, 知道要挨這一記, 但打到時還是會痛。實際上的痛，現在比我想像的還要輕。比起現在的狀態根本微不足道。我甚至知道對方口中會說出什麼話, 事情差不多就是這樣子。
工作久了，你要站在他的角度思考, 他也很難啟齒, 所以會一直顧左右而言他，我拿了手錶，在旁邊計時, 看到多少秒, 他會開口說類似『遺珠之憾』的話等，像是你沒有錄取會聽到的話，星巴克裡的德國老人看了我一眼，搖了搖頭，繼續看報紙。
要開除一個人，說話也是有技巧的, 必須避開關鍵字，威脅，要提防對方可能有在錄音，可能要到30分鐘才會開始提到，“我有個很沉重的決定必續跟你說。
整段對話結束於 “45分鐘”，
我還算有點價值, 值得他花快一個小時來做這件事。
我心想：『此刻他一定也在電話的另一頭計時。』
不禁笑了出來
『王子，我們還是朋友』
我笑了出來, 他聽不到, 我把電話取消了靜音：『我有點累了, 今天就差不多這樣了好嗎? 總之, 我了解你的意思”, 兄弟一場, 真的不用這樣客套。』
其實，『兄弟一場』這句話並不假。
Cheng是公司總經理，為了這份工作, 我真的有一刻把他當成我的兄弟,
我們在世界各地一起打拼，也許可能成為了Ｈ離開我的原因之一。
『王子，你未來不論在哪, 兄弟一場，你要好好保護公司。』
我在世界得另一頭搖搖頭：『兄弟，我會的，就像你保護我一樣。』
很難聽不出來是諷刺。
我們曾經在深圳一起拜訪客戶, 住在福田區的希爾頓飯店, 那晚還是颱風天, 全身淋濕但還是完成了，到了現場, 即使班機延誤了兩個小時。
Cheng：『最好這間客戶值得。』
那天，拜訪完客戶，心情終於輕鬆了下來，兩個人全身濕透，像極了翹課的國中生。我們換上輕鬆的便服，走在深圳新天地的地下街, 這條街似乎沒有盡頭, 地下街就像是一個小型的世界, 有KFC, 台灣八方雲集的鍋貼, 我們容光煥發走到會展中心旁COCO Park裡面的一間酒吧，他點了兩杯Old fashioned, 又點了一瓶夢香檳與一瓶香檳王。
我看看標價：『想喝醉不用點那麼貴的酒。』
他：『用香檳喝醉是一件奢侈的事，光用想的就好興奮！』
我：『那就用想的不就好了？』
他幫我倒了一杯酒：『我真搞不懂你，你其實可以不用這麼拼的，接家裡的事業不就好了？』
我搖搖頭：『家裏？如果可以就好了。』
『不聊這個了，太掃興了，下次我們出差去法國尼斯海邊玩一下，好好慶祝一下。』
我面有難色，
他搖搖手：『對了，我忘了你不下水的。你到底為什麼不會游泳？』
『我會游泳，也喜歡海邊，只是不喜歡下水，全身濕濕的好不舒服。』
『該不會是小時候溺水過吧？』
『不確定。』
Cheng：『再一杯Old fashioned。』
Old fashioned是一種很成熟的飲料, 裡面有威士忌, 苦精, 黑糖, 標準大冰塊加上烤過的柳橙皮，調酒師會不會調酒看這一杯飲料酒就可以看得出來, 失之毫釐差之千里，看著調酒師專業地拿酒滴在自己的手背上, 嚐味道, 大概可以知道, 這一杯酒不會太差，但中國常常喜歡用煙燻著整個酒杯，顯得非常華麗。
我：『我以為你愛喝紅酒?』
『是, 但是今天要慶祝一下』
Cheng舉起酒杯：『王子, 我永遠不會忘記今天,以及往後我們所有的成就都一起分享。』
我的人生這一刻沒有任何一絲缺憾，至少那一刻我是這樣認為。
Cheng：『雖然有時候我很不了解你。』
『怎麼說呢？』
『你有時就像是不同的兩個人。』
『我知道，這我沒辦法控制。』
我們都知道我們在說什麼，我看著威士忌酒杯：『高級的威士忌，加上調味就沒那個味道了。』
『你看，你又在扯開話題了。』
『我有嗎？我只是聽不懂你在說什麼。』
當時不懂的事情，現在也不懂。
現實
『不過這一刻之後，我也不需要懂了。』
『王子，你還在嗎? 我剛剛說的你有聽到嗎?” 在電話那頭的Cheng把我拉回現實，似乎我恍神了一段時間，想起往事心裡有點惆悵。』
『我知道了, 不能說公司的壞話』
『還是朋友。』
掛上電話，如釋重負。
這種難過的感覺不多, 只想趕快結束, 我在電話另一頭點頭苦笑，能想像他鬆了一口氣的樣子，他並不知道Ｈ自殺的事, 也許說了會有一些改變，但又如何？有了這一份工作我不會比較好。我選擇不跟任何人說, 也不知道從何開口。』
那是早上發生的事情。
我緩緩地從沙發上慢慢坐起來, 彷彿老了好幾歲，能夠清楚感覺到心跳有一點點加快，身上的煙灰飄了一地, 還有點因為昨天喝了太多酒的宿醉伴隨著頭痛，我深深吐了一口氣。
空氣中瀰漫著雪茄與酒的味道。
不小心摸到了後腦後面的一個疤痕，有一小塊沒有頭髮，國中弄的，每逢一喝醉就會突然痛起來。每次一痛，總是有幾秒鐘空白。詳細情形我不記得了，這種蠢事還是不要記得比較好。
我看了一下手錶, 現在已經下午六點了, 柏林的天空還是亮的, 我目光沒有離開手錶, 事實上, 我一直都帶著這隻手錶, 很少拿下來, 想想，幾乎沒有拿下來過。
這隻錶，對我而言意義非凡。
說真的我並不是一個膚淺的人，但這支手錶是勞力士其中一款, 幾乎是所有年輕人的夢想,
銀色金屬外觀, 表面是黑色的, 簡單大方的潛水錶，我從大學畢業就一直想要買一隻, 最後等了很久，是在Ｈ陪我去日內瓦出差的時候，天時地利人和當下就鐵了心買了下來, 而Ｈ也是在那一次出差, 認識了”D.R.C”這隻紅酒。
Domaine de la Romanée-Conti，簡稱D.R.C
它是世界頂級的紅酒中最頂級，常常有人說這是一瓶富豪才喝得起的酒，一點也不為過, 一瓶動輒數十萬, 甚至有錢還不一定喝的到, 這支酒曾經也在許多電影裡出現過, 像是辛德勒的名單, 甚至周星馳的美人魚裡面房地產富豪請大家喝的酒, 就是D.R.C，中國稱『康帝紅酒』。
Ｈ：『“一瓶要30萬? 台幣?” 』
我：『“不然還歐元喔? 台幣啦, 這還只是起標價”』
Ｈ：『“所以等等可能還會更多?”』
『這是當然, 通常會再多個至少一倍左右”』
“一倍?”
“要標標看嗎? 反正我們不會標到”
“不要，你有幹過這種事對不對？”
『是的，每當我想體會心跳加速的感覺時，就會這樣幹！』
『不小心標到怎麼辦？那支酒跟你想買的手錶一樣貴耶！』
『是呀，標到就喝啊，代表命運說我該喝了！』
『還扯到命運，那你為什麼不買錶? 錶還可以保值，酒喝完就沒了。』
『你在說國際笑話？這支酒才可以保值呢，還可以升值，但你家可要有地方放。』
『看看就可以了，看看也挺有意思的，體驗一下上流社會的生活。』
那場拍賣會我們還留到了最後，最後那一瓶酒, 以3萬歐元賣出, 約100萬台幣。
我們出了拍賣會場後, 走在日內瓦的白朗峰大道上, 夕陽從湖面反射成一條金色的道路，輕軌在路上緩行。
走著走著，若有所思了一會兒，開口問我：“為什麼酒可以賣到這麼貴” 看著旁邊，心思飄到了別處：
『不過是葡萄釀的東西而已，居然要這麼貴！』
“因為特別阿, 它一箱只有一瓶。”
“廢話, 酒多少錢, 箱子多少錢”
我們經過了一間錶店，裡面的一支錶吸引到了我的目光，我驚訝的大叫！
『那是什麼！』
『一支很有名的錶，現在許多地方都缺貨，這是每個男人的一個夢想啊。』
『那就是你一直說你想要買得手錶？。』
『是呀！這隻錶是有血統的。』
『拜託，拜託，你不要再用『血統』這兩個字，我不喜歡你這樣。』
我：『好！ＯＫ！再也不用，妳對我而言是最有價值的。』
Ｈ很少用這樣的眼神看著我：『我喜歡你說的這句話！而且你沒有眨眼!』
『眨眼? 』
『說謊的人, 眼睛都會眨眼, 如果你夠仔細看的話！』
我看著快要出來的月亮, 看見夕陽，同時看見月亮。
心跳加速，因為我知道今天有一件事情會發生。
一件介於我和Ｈ之間的事情。
我們旁邊就是雷夢湖的白朗峰大街上漫步，光用想像的就是一張風景。
我們又往前走到一間店。不久前，我已經來過這家店了。
我停了下來。
湖上的風把的頭髮吹亂。
Ｈ搖著頭整理著亂掉的髮型『幹嘛停下來啦。風很大耶！』
我手心開始冒汗，心跳加速。月光照亮旁邊是一間古老的珠寶店，像是一場電影, 月成了最美的陪襯, 陪襯著這一刻。
我曾經送給她一只銀戒指, 她似乎不大喜歡，沒有常常帶著, 那時候我說, 我未來如果要求婚, 我一定會買一只比較好的給她。
我看著Ｈ的清澈大眼睛看著我, 其實我沒仔細想過這一刻要說些什麼話, 不過在當時就有計畫, 未來有一天, 帶她來瑞士的時候跟她求婚, 就是今天，一輩子中有一天必須做的事情。
在湖邊的噴泉旁邊，噴泉印著一道彩虹，只能說所有的客觀條件都通過了，
她愣著, 看著我，但是, 一動也不動，只是看著我。
『妳嫁給我好嗎？』
『！』
『妳就是我這今生想一起度過一輩子的人。』
我拿出那個著名的紅色絨盒子。
有點俗，但可以說是我這輩子做過最浪漫的事了。
『嫁給我。』
『真的嗎？』
『真的。』
『現在嗎？』
『不然呢？當然。』我大笑了一下。
說真的，我當時以為她要答應了。我當下不知道她落下來的眼淚代表的意思, 我以為是感動, 也許真的是吧，這一刻仍沒有一個答案。她就一直愣在那邊，看著我，眼淚不停的流下來。
我又再問了一次。
『妳願意嫁給我嗎?』
她低下頭來, 擦了擦眼淚：『你可以有選擇的。』
回答了我從未在別人的求婚中聽到的答案
『什麼？』
她：『等我好嗎？』
『等妳？』
『等你。』
『什麼啊？』
『等我，我想等到一個完整的你。』
此刻，我瞬間能體會到失落代表的意思，好像一顆心頓時沒有了能量。千頭萬緒，不知道該怎麼想，那為什麼L要跟我來瑞士旅行？那她為什麼要跟我住在一起？
『我還不夠好嗎？』
Ｈ泣不成聲：『謝謝你為我準備的一切，但時間還沒到。』
『這….是拒絕的意思？』
她點點頭
『是的，你一直都對我這麼好，你卻一直都對自己不好，你為我買這麼貴的戒指，卻沒有買自己一直想買的手錶。為什麼先買給自己呢？戒指可以退嗎？』
『退？』
『好不好？我陪你去逛剛剛那間手錶店！你不是說會增值，等增值之後，再買戒指。戒指先拿去退，好嗎？』
這個感覺好陌生，為什麼會這樣呢？
一切都亂七八糟的。
『你先達成你的夢想，然後再來達成我們的，順序是這樣的。』
走在街上，日內瓦的街道安靜的可怕。剛剛的美景一切都不一樣了。
我：『我是不是做了讓你特別討厭的事情？』
『剛好相反，今天是我最開心的一天。感覺你又愛上我了。』
『又愛上妳了？』
『你懂的。』
我不懂，但就這樣，我在跟Lisa求婚那天，莫名其妙隨便進了一間錶店，買了我人生第一支勞力士。但戒指我仍然沒有拿去退。收在柏林房子藥師桌的裡面的某個角落。
說來諷刺，我人生中買勞力士的那一天，也是我求婚的那一天。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