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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位喜愛聽戲看戲的朋友們大家好，上週我們已然進入了《感天動地竇娥冤》的楔子與第一折了，通過蔡婆婆的上場自我介紹，我們已經知道竇娥的身份，進而賽盧醫為了規避還債，打算將蔡婆勒死，這一大段的賓白是這樣的：
（卜兒上，云）老身蔡婆婆。我一向搬在山陽縣居住，儘也靜辦。自十三年前竇天章秀才留下端雲孩兒與我做兒媳婦，改了他小名，喚做竇娥。自成親之後，不上二年，不想我這孩兒害弱症死了。媳婦兒守寡，又早三個年頭，服孝將除了也。我和媳婦兒說知，我往城外賽盧醫家索錢去也。（做行科，云）驀（驀然回首的驀）過隅頭，轉過屋角，早來到他家門首。賽盧醫在家麼？（盧醫云）婆婆，家裏來。（卜兒云）我這兩個銀子長遠了，你還了我罷。（盧醫云）婆婆，我家裏無銀子，你跟我莊上去取銀子還你。（卜兒云）我跟你去。（做行科）（盧醫云）來到此處，東也無人，西也無人，這裏不下手，等甚麼？我隨身帶的有繩子。兀那婆婆，誰喚你哩？（卜兒云）在那裏？（做勒卜兒科。孛老同副凈張驢兒沖上，賽盧醫慌走下。孛老救卜兒科）
聽到我所念的這一整段，應該有人不太清楚為何有「上」、「做行科」、「做勒卜兒科」、「孛老救卜兒科」。古典戲曲劇本中「科」所指的是用於表達人物動作、表情以及舞台效果的提示。科多用於雜劇，介多用於南戲。如元雜劇《竇娥冤》中（做行科，云）。在元末陶宗儀《南村輟耕錄》就曾記錄了，宋雜劇著名演員魏、武、劉三人中，「劉長於科泛」，這裏所說的科泛就是動做的意思。尤其「科」這字劇本中書寫中前面總有動詞，讀者一望即知腳色作何種動作。當我們在閱讀劇本時就知道，「科介」也就是做出某某動作，以方便讀劇本者能夠理解劇中人物的行動，如果用現代劇本來說，要不用括弧，或者使用三角形標明動做的寫作形式。
好了，基本的劇本結構到此大家約略知道這裏的表現形式了。接著下來當然進入相對誇張的狀態，當張驢兒父子救下蔡婆後，知道蔡婆家僅有兩位守寡的婦人，竟然反來勒索要強行入主蔡家。一方面蔡婆恐懼，另一方面也無可奈何，只得順從這對惡父子的行徑。在故事的推演中一連串的行動也就帶出竇娥的出場。
在元雜劇中通常重要人物出場必定也是自報家門：
（正旦上，云）妾身姓竇，小字端雲，祖居楚州人氏。我三歲上亡了母親，七歲上離了父親。俺父親將我嫁與蔡婆婆為兒媳婦，改名竇娥，至十七歲與夫成親。不幸丈夫亡化，可早三年光景，我今二十歲也。這南門外有個賽盧醫，他少俺婆婆銀子，本利該二十兩，數次索取不還。今日俺婆婆親自索取去了。竇娥也，你這命好苦也呵！（唱）
到這裏大家有發現嗎？這段自報家門可說補充說明了楔子的部分，其實七歲的竇端雲是非常清楚自己的命運的，她深知母親的早亡，父親將她送至蔡家，一切不由衷的無奈；期間十年間的生活，竇娥是完全閉口不談的，只是說到成親後三年丈夫也往生了。這種種乖舛的命運，可說是身為一個女性無從自主自我的命運，只是更始料未及的是竇娥的人生也在蔡婆向賽盧醫收債，面臨最大的改變。
【仙呂】【點絳唇】滿腹閒愁，數年禁受，天知否？天若是知我情由，怕不待和天瘦。
【混江龍】則問那黃昏白晝，兩般兒忘餐廢寢幾時休？大都來昨宵夢裏，和著這今日心頭。催人淚的是錦爛熳花枝橫繡闥，斷人腸的是剔團圝月色掛妝樓。長則是急煎煎按不住意中焦，悶沉沉展不徹眉尖皺，越覺的情懷冗冗，心緒悠悠。
（云）似這等憂愁，不知幾時是了也呵！（唱）
【油葫蘆】莫不是八字兒該載著一世憂？誰似我無盡頭！須知道人心不似水長流。我從三歲母親身亡後，到七歲與父分離久。嫁的個同住人，他可又拔著短籌；撇的俺婆婦每都把空房守，端的個有誰問，有誰瞅？
【天下樂】莫不是前世裏燒香不到頭，今也波生招禍尤？勸今人早將來世修。我將這婆侍養，我將這服孝守，我言詞須應口。
（云）婆婆索錢去了，怎生這早晚不見回來？
聽我唸完這一整大段的唱詞，大家有發現了嗎？戲曲的曲子跟一般我們認識的詞似乎不太一樣，通常詞會吟誦一遍或吟誦兩遍，但是戲曲的曲子似乎不是這樣喔，差不多都是一個曲牌一個曲牌排列而成，這也就是我們在前幾集跟大家提到的曲牌體的表現形式，這就是受到諸宮調的影響，不曉得大家還記得嗎？這裏的排列方法，不妨我再跟大家說一說，這一整折的音樂組織都是由【仙呂宮】此一調式組合而成，還記得聲音情感是清新綿渺，排列順序如下：【點絳唇】、【混江龍】、【油葫蘆】、【天下樂】，以下的曲牌就可以不用特別注意排列順序。這裏所說的曲牌名，已經演進成就是這首曲子的名字而已，與唱詞的內容已經沒有必然的關係。畢竟是曲牌音樂形式，講究的是歌詞填入才是主軸。不過這裏的排列形式是其來有自的喔，上面的【點絳唇】、【混江龍】、【油葫蘆】、【天下樂】就是這套曲子基本組成的曲牌次序，很少錯亂。這些音樂旋律的組合便是為了要吸引觀眾可以坐下來好好的聽演員唱些什麼；也方便演員只要背誦歌詞即可，雕琢自我的唱工，音樂本身就由樂師來管理。
說到這裏，那麼另外第二、三、四折也有這樣的組合形式嗎？有的！以《竇娥冤》為主來討論的話，第二折使用的是【南呂宮】聲音情感是感嘆傷悲，曲牌的排列順序就是【一枝花】、【梁州第七】以下就是讓劇作家有機的排列運用；第三折使用【正宮】的聲音情感是惆悵雄壯此一套曲子排列方式【端正好】、【滾繡球】、【倘秀才】、【叨叨令】，以下以此類推由劇作家自行排列。那麼最後一折使用套曲是【雙調】的音樂情感是健捷激裊，套曲排列是【新水令】、【沈醉東風】。
不曉得大家覺得複雜嗎？對於演出者則早就了然於胸，他們不用過多的考慮音樂的變化，將唱詞的情感妥貼的表現出來，這次的演出就已經是成功的一半了。好囉，我們回到唱詞本身吧，這四支曲子的抒情內涵即是竇娥對自己的身世遭遇的怨嘆，前兩支曲子【點絳唇】、【混江龍】利用類疊句型「催人淚的是錦爛熳花枝橫繡闥，斷人腸的是剔團圝月色掛妝樓。」表達即便三年來依舊無法適應丈夫已逝的哀嘆，接著利用疊字「急煎煎」、「悶沈沈」、「冗冗」、「悠悠」狀態詞描述內在盤旋迴轉的心緒無法釋懷。20歲的花樣年華，以及守寡時節的慨嘆，竇娥的心緒通過唱詞，觀眾是要為之垂淚。那麼接著【油葫蘆】、【天下樂】兩支曲子的開端「莫不是」，重新再度為自己往昔人生是不是八字太重才會母死父離，丈夫早逝；或者是前世作孽，今世受苦。如此簡易通俗的語詞，正是一般人都會自問的，當厄運連連時，都是會反問是不是自己造了孽還是前世作了虧心事？才會有這樣的因果吧？
當然接下來張驢兒父子要脅著蔡婆回家後，竇娥看著婆婆神色不對勁，又哭泣的模樣，在詢問下，才知落得他人機彀，並且婆婆竟也沒有推拒受人脅迫的逼婚。也使得竇娥滿心不快。引進了禍根，又看著婆婆軟弱，忍不住責備起自己的婆婆：
【青哥兒】你雖然是得他、得他營救，須不是筍條、筍條年幼，剗的便巧畫蛾眉成配偶？想當初你夫主遺留，替你圖謀，置下田疇，早晚羹粥，寒暑衣裘。滿望你鰥寡孤獨，無捱無靠，母子每到白頭。公公也，則落得乾生受！
只是因為張驢兒父子的營救，就完全屈服於二人的威嚇，並且半推半就下草草決定讓張驢兒父子登堂入室，過往公公與丈夫的努力彷彿一筆勾銷。更有甚者：
【寄生草】你道他匆匆喜，我替你倒細細愁：愁則愁興闌珊咽不下交歡酒，愁則愁眼昏騰扭不上同心扣，愁則愁意朦朧睡不穩芙蓉褥。你待要笙歌引至畫堂前，我道這姻緣敢落在他人後。
竇娥一面憂慮的跟婆婆說你覺得這是件好事，但是當真的喝下交杯酒後，惹來的麻煩會越來越多，如果一旦傳開了，會惹出更多的流言蜚語。但是木已成舟，竇娥也無從抵擋婆婆所做的決定，當竇娥被逼就範，要回禮甚至要拜堂，不惜說出唱出更重的唱詞：
【賺煞】我想這婦人每休信那男兒口。婆婆也，怕沒的貞心兒自守，到今日招著個村老子，領著個半死囚。（張驢兒做嘴臉料，云）你看我爺兒兩個這等身段，盡也選得女婿過，你不要錯過了好時辰，我和你早些兒拜堂罷。（正旦不禮科，唱）則被你坑殺人燕侶鶯儔。婆婆也，你豈不知羞！俺公公撞府沖州，掙扎的銅斗兒家緣百事有。想著俺公公置就，怎忍教張驢兒情受？（張驢兒做扯正旦拜科，正旦推跌科，唱）兀的不是俺沒丈夫的婦女下場頭！（下）
一方面竇娥對婆婆相信張驢兒父子所說，同時又被張驢兒扯著要拜堂，讓她憤怒不過，直接罵了婆婆不知羞恥，以前公公所做的事情完全都斷送在這一對父子身上。可見得婆婆臉面雖掛不住，竇娥下場後，卜兒趕緊勸慰張驢兒父子：
（卜兒云）你老人家不要惱躁。難道你有活命之恩，我豈不思量報你？只是我那媳婦兒氣性最不好惹的，既是他不肯招你兒子，教我怎好招你老人家？我如今拚的好酒好飯，養你爺兒兩個在家，待我慢慢的勸化俺媳婦兒。待他有個回心轉意，再作區處。
本折第一個衝突就此展開，對竇娥而言，三年的寡居依舊讓她抑鬱傷懷，不想自己的婆婆要惹上這麼多麻煩。讓她無計可施，不管說好說歹，已然既定的事實，讓她更不安不高興，卻又無可奈何的消極抵抗。接著第二折，賽盧醫的上場，則是第三折的第二場衝突的開始。張驢兒更壞的心眼，要脅賽盧醫給他砒霜，想讓竇娥就範：
常言道的好：「三十六計，走為上計。」喜得我是孤身，又無家小連累；不若收拾了細軟行李，打個包兒，悄悄的躲到別處，另做營生，豈不乾凈！（張驢兒上，云）自家張驢兒。可奈那竇娥百般的不肯隨順我；如今那老婆子害病，我討服毒藥與他吃了，藥死那老婆子，這小妮子好歹做我的老婆。（做行科，云）且住，城里人耳目廣，口舌多，倘見我討毒藥，可不嚷出事來？我前日看見南門外有個藥鋪，此處冷靜，正好討藥。（做到科，叫云）太醫哥哥，我來討藥的。（賽盧醫云）你討甚麼藥？（張驢兒云）我討服毒藥。（賽盧醫云）誰敢合毒藥與你？這廝好大膽也！（張驢兒云）你真個不肯與我藥麼？（賽盧醫云）我不與你，你就怎地我？（張驢兒做拖盧云）好呀，前日謀死蔡婆婆的不是你來！你說我不認的你哩，我拖你見官去！（賽盧醫做慌科，云）大哥，你放我，有藥，有藥。（做與藥科，張驢兒云）既然有了藥，且饒你罷。正是：「得放手時須放手，得饒人處且饒人。」（下）
賽盧醫在第一折打算勒死蔡婆看似一個再不起眼的配角，卻在第二折成為買賣砒霜之人。這也證明了儘管元雜劇職業劇團演員不多，劇中角色也沒有太多下，《竇娥冤》則無一閒置的角色，每場重要轉折點都至關重要。
下週我們將持續與大家一起分享《感天動地竇娥冤》，千萬不要錯過了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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