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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瓅少年遊】古今書房 EP31__〈滄浪亭記〉、寓景托懷、蘇舜欽|元瓅書坊

【元瓅少年遊】古今書房 EP31__〈滄浪亭記〉、寓景托懷、蘇舜欽|元瓅書坊

元瓅少年遊

2023/01/16 | 00:24:36 | SoundOn #art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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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描述


各位喜愛古今書房的朋友們大家好,由於之前的桃李園、當陽樓等作品,今天不妨再與大家分享北方文學以外,以亭為主的文章創作。說到「亭」為主,大家熟知的大概是歐陽修的〈醉翁亭記〉、蘇轍的〈黃州快哉亭記〉,還有南宋雖不是小文為主的辛棄疾的【水龍吟】〈登健康賞心亭〉等,臨亭眺望,追撫今昔是文人們經常書寫的內容。今天想與大家講一講蘇舜欽的〈滄浪亭記〉。「滄浪亭」, 最初係五代時吳越國孫承裕的池館,北宋慶曆年間被文人蘇舜欽購得建園,此園因蘇舜欽所賦予的精神而意蘊悠長。本文就北宋起造園之初便存在的園名、選址、空間佈局、山體水體等角度,闡述蘇舜欽始建園時藏於其中抒懷慨嘆的思想。
蘇舜欽,曾是仁宗名傾朝野的詩人,任集賢校理進奏院,因屢屢上書直言,支持「慶曆新政」,偏偏他是「慶曆新政」主要人物范仲淹的學生,又是杜衍的女婿,那麼當慶曆新政倒臺後自然會被秋後算帳。慶曆五年(西元1045年),他被當時保守勢力彈劾,認為他用賣廢紙之錢宴請賓客,以「監守自盜」罪,削職為民。四月,遠離京都,閒居蘇州在歷經了政壇生涯的劫難後,蘇舜欽便攜妻子乘扁舟南下,旅居蘇州。某日經過蘇州府學,見一處三面環水、「合五六十尋」的「棄地」,地勢開闊,周圍沒有居民屋舍。蘇舜欽又從當地父老口中得知此處曾是吳越王錢鏐近親、中吳軍節度使孫承祐的別墅,甚是喜愛,遂以四萬錢得之。蘇舜欽決定在北岸築亭時,感懷《楚辭‧漁夫》中「滄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纓;滄浪之水濁兮,可以濯吾足」與自己處境相似:當世政治之渾濁,保持一顆澄明的心,不能實現兼濟天下的心,便只可獨善其身,隨遇而安便是最好的人生態度,因此取名「滄浪」。歐陽文忠公詩〈滄浪亭〉云:「清風明月本無價,可惜只賣四萬錢。」滄浪之名始著。
說到「記」這類文體以敘事為主,記載事物,兼有議論抒情的功能。「記」的內容很廣泛,所記種類繁多,褚斌傑《中國古代文體概論》一書將其分為臺閣名勝記、山水遊記、書畫雜物記和人事雜記四類。「亭」是中國古代文人生活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不僅有實用性,更有極高的審美價值。登上亭子極目遠眺,胸中凡塵雜念一掃而空,不僅能洗滌心靈,還能激發詩性。
臺閣名勝記中包括亭、臺、樓、閣、寺、觀及其他名勝古跡,「亭記」就屬於台閣名勝記中的一小類。晚唐的亭記直接議論,成為亭記議論之風的推動有卓著的貢獻,進而對宋代的亭記創作有很大影響。歐陽修的亭記文章,既描寫景物的亭記,如〈醉翁亭記〉「環滁皆山也」和〈叢翠亭記〉「因取其蒼翠叢列之狀,遂以叢翠名其亭」等,也有大量議論忽略景物描寫的亭記,蘇舜欽的〈滄浪亭記〉在景物描寫之外加入了大段議論,顯現出宋人散文獨有的理性風格。後代同題的〈滄浪亭記〉也有各自的寫作方式與風格特點。
蘇舜欽〈滄浪亭記〉一開始這麼寫的:「時盛夏蒸燠,土居皆褊(ㄅㄧㄢˇ)狹不能出氣,思得高爽虛辟之地,不可得也」。直到「一日過郡學時,遇一荒原棄地,愛而徘徊,遂以四萬錢得之,再築一小亭於山上,取名曰『滄浪亭』」。只看「滄浪亭」這園名,便可見蘇氏隱逸之意。「滄浪」,本為水名,即漢水。蘇氏取意於《楚辭‧漁父》:「滄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纓;滄浪之水濁兮,可以濯吾足。」「滄浪」,是漁夫「避世隱身,幸然自樂」的歸隱情懷,於時局混亂之中的處世哲學,是一種隨世沉浮、進退自如的人生態度。
江南的盛夏的確沉悶濕熱,當地居室的窄小導致無法透風,所以蘇舜欽便想要尋找高爽空闊的地方去「舒懷」卻不可得。蘇州盛夏的悶熱對從小在北方長大未經南方夏日濕熱的蘇舜欽的確是一種煎熬,這不僅是生理上的煎熬,更是精神上的折磨。蘇舜欽以「褊狹」隱喻自身的遭遇,朝堂上保守派的傾軋排擠讓他感受到實現自身政治抱負的希望渺茫,胸中鬱鬱寡歡使得自己透不過氣來;同時對范仲淹為首推行的新政寄予期望,願當朝政治通明,百姓安樂,讓廟堂成為一個能讓有志之士「舒懷」的「高爽虛辟之地」。正當三十七歲盛年的蘇舜欽畢竟難以放棄曾經為官時的生活,他寓居於此,停留於此,可能存在等待重新被召喚的想法。「滄浪亭」園名,只此三字,卻盡顯園主的矛盾心理,他將自己欲隱逸又無奈的複雜心思深藏於這三字之中,雖滿腔抱負,如今只好在此停下,向滄浪深處,尋自然真趣。
選址是一個園林構建之初的第一步,是至關重要的,明代建築大家計成所撰《園冶‧相地》也在此書中也列為第一章。據蘇舜欽的〈滄浪亭記〉道出了他選此地為園址的緣由:「一日過郡學,東顧草樹鬱然,崇阜廣水,不類乎城中。並水得微徑於雜花修竹之間。東趨數百步,有棄地,縱廣合五六十尋,三向皆水也。杠(ㄍㄤ)之南, 其地益闊,旁無民居,左右皆林木相虧蔽。訪諸舊老,雲錢氏有國,近戚孫承右之池館也。坳隆勝勢,遺意尚存。」
從此段可知滄浪亭未成園前的面貌,遠離塵擾,地形曠闊。滄浪亭在選址上與「鬧中取靜」的園林不同,它完全脫離於城市喧囂,充滿自然野趣。並且,未成園前,山水格局就已經存在了,這一派郊野風光正符合蘇舜欽欲「跡與豺狼遠,心隨魚鳥閑」的心境。
來到蘇州本來打算要「舒懷」,蘇舜欽路過郡學東走百步見一處環水的棄置之地,長寬合五六十尋,周圍無民居,極其開闊,樹木鬱鬱蔥蔥,相映成趣,間隙中清風徐徐來,便可吹散暑熱。自從當地父老口中得知這是貴族孫氏的別墅舊址,蘇舜欽便流連忘返了。「棄地」的存在,正暗合了蘇舜欽當時的身份遭遇,本是名門望族意氣風發,卻被朝廷革職罷官,成為了一介草民,但是被「棄」的遭遇依舊掩蓋不住自己遠大的抱負,正如曾是孫氏故居的「棄地」如此空曠遼闊一般。所謂名士,在無法實現自身抱負的境遇下,也會注重自身的風骨氣節,這些人或是有著非凡的才華,或是有著超越常人的思想,能把自身與自然結合,追求「天人合一」之狀態。蘇舜欽找到了與他心靈相契合之所,築亭名為滄浪亭,自號「滄浪翁」,暗合「不凝滯於物,而能與世推移」的退隱情懷。可是這到底是無奈而被動的退隱還是安閒而主動的退隱呢?
選址之後, 便是構園。蘇舜欽購地與建園遷居之間相隔只不過半年時間。
寫此記時,他僅修築了一個亭子,稍事修葺佈置了園子的大體格局。滄浪亭「三向皆水」,有一灣流水護園是此園的一大特色。蘇州的園林居所大都是封鎖在高牆之內,窈然深閉,滄浪亭則是由蔚溪之水從南面繞園周匝,形成天然屏障。需「傍小舟,幅巾以往」。真實的流動水體使滄浪亭獨具魅力,暗合著園主欲回歸自然,在山水河流中逍遙自得的心志。園林面水而建, 園內以山為主體,山水截然分割,瞬息之間,景觀為之一變。據范成大《吳郡志》記載,滄浪亭始建之時,「積水彌數十畝,傍有小山,高下曲折,與水相縈帶。」蘇舜欽將土阜小山作為園林主體,並將駐足長憩的亭構於其上,「是取山之幽靜」之意。
土山佔據園林如此大的比重,可見園主的欲靜之心,林木森鬱的主山之巔,有亭翼然,可登眺,這就是滄浪亭,此處靜得可以「踞而仰嘯,野老不至,魚鳥共樂」,從而達到「形骸既適則神不煩,觀聽無邪則道以明」。山體北側曲水縈繞,一山一水,相得益彰。蘇氏統一將具有自然野趣的山水景觀放置於一起, 予人一種「 真山真水」的返璞歸真之意。將大面積的山景水景放於前院的做法, 使得人工構建的建築群基本為山體所隱藏,突顯自然原本的面貌,也使得後院的生活杜絕了俗世煩擾。而由園南向北望,山林則成了建築的背景, 山林所帶來的野趣效果在園南亦依稀可感。
蘇舜欽對滄浪亭的總體佈局與建造可看出,他並未對園子作大面積修改,只是簡單地「 構亭」於原先就有的山水格局中,將真林山作為中央主景,立意天然而無矯飾。《園治》:「須陳風月清音,休犯山林罪過。韻人安裹, 俗筆偏塗。」 《莊子‧漁夫》有言:「真者所以受於天也,自然不可易也。故聖人法天貴真,不拘於俗。」 蘇舜欽造園,正是秉承了這種「法天貴真,不拘於俗」的思想,摒棄人工裝飾,保留自然本真的逸氣。他的本意,就是想要造一處自然簡遠的寫意之景。蘇舜欽是仕途失意的士人,他對朝廷心存怨氣,對現世採取回避的態度,希望躲進山水園林,消退爭名奪利的俗心,以隱居山水、濯足自娛的高士自比。
滄浪亭於是成為蘇舜欽安居之所,在這裡,蘇舜欽獲得了心靈的恬靜安適, 可以暫時將官場上的往事置之腦後。在他〈答韓持國書〉:「居室稍寬,又無終日接奔走之勞,耳目清曠,不設機關以待人,心安而體舒放。三商而眠,高春而起,靜院明窗之下,羅列圖史琴尊,以自愉悅。逾月不跡公門,有興則泛小舟出盤間,吟嘯覽古於江山之間。諸茶野釀足以銷憂,藥妒稻蟹足以適口,又多高僧隱君子,佛廟勝絕,家有園林,珍花奇石,曲池高臺,魚鳥留連不覺日暮,遂終此不去。」
安居滄浪亭之後,蘇舜欽反復作詩吟詠,漸漸習慣了這種與官場無涉的文人生活。他在這園中忘卻功名,享受於自由自在的隱居生活,恬淡自適,不必外求。雖丈室容膝,卻可六合神遊。可以說,他將內心的「隱逸」 意識,外化為適志、自得的小園。滄浪亭,可說繼承柳宗元「永州八記」之後對於世事紛擾的拋擲。他欲超世出塵的思想,被他精心地外化到園名、山水佈局、亭子等等具體的園林組成中,使園子賦予精神內涵。蘇舜欽之於滄浪亭,可謂是「不惟其跡惟其心,不以聲勢相感召,而以精神相依託」。這其實早已超越了園林本身的物質特性,而是其精神之展示。
接著,文意深入一層。如果説,以上所寫主要表現了「形骸既適則神不煩」。那麼,隨之提出的「觀聽無邪則道以明」,則表明作者從對景色的沉迷轉為清醒的反思和冷靜的自責:這充分説明,作者現時的感情狀態固然是受大自然的感染而成,卻又是主觀追求和自覺體驗的結果,是有意識的心理調整,而渾濁醜惡的官場紛爭和美好寧靜的大自然兩相對照,尤覺今日閒逸自在的可貴,也就更能實現他所需要的心理的狀態。文章的最後部分,從對往事的「返思」再上升到理性的思考,這是由個人的遭遇而引出的在普遍意義上對人生處世問題的探討,但即便如此,其中仍充滿作者自己的感情體驗。他體會到「惟仕宦溺人為至深」,並坦率地表示,自己被廢,並重新尋求到寄寓感情之物有了這兩個外界條件,才使他有可能清醒地認識到內外得失之緣由,也才能從對仕宦的沉溺中完全得以解脫。像蘇舜欽這樣的知識分子,要從精神上擺脫仕宦的羈縛,需要作出很大的努力,需要經歷一個心靈搏鬥的艱苦過程。這段文字反覆出現一個「勝」字,顯現出不同精神力量的較量,這正是作者自我感受在文字上的反映。然而,這種解脫畢竟是在無奈的情況下對現實的消極反抗。事實上,中國傳統文學中沒有幾個失意文人能以這樣的感情寄託方式獲得真正的精神自由。
〈滄浪亭記〉清晰地留下了作者仿效柳宗元永州山水遊記的痕跡。文章的基本格調和具體表現方式,與柳宗元的〈始得西山宴遊記〉、〈鈷鉧潭西小丘記〉等篇有很多相似之處;但作者並非作簡單的模仿,而在文字中融入了個人獨特的體驗,反映了他自己的心態,特別是把大段議論引入文中,更顯出宋人散文特有的理性風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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