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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囉，各位收聽古今書房的朋友們大家好，由於李智平老師事務纏身，今天開始我就是代班人了，不過我們這一集就與我個人閱讀歷程，以及對於文章理解為中心，來與大家分享關於一切書籍閱讀的經驗。
好，我們就先從我自己對書籍解讀開始。今天要帶著大家進入《紅樓夢》的世界，不過呢，我並不想從《紅樓夢》的系譜來進行討論，由於《紅樓夢》一書人物眾多，也不是一個小小的podcast可以容納的，我自己有個人相對偏愛的部分，由此開始，就從我個人偏愛的角度切入。
《紅樓夢》這本書包羅萬象，從哲學層面而言，討論到關於生死、以及世事無常等；論賞玩，大觀園中少男少女的詩社、品茶、生日宴會更是不可少。那麼論及一大家子的管理，就莫過於王熙鳳了。論及王熙鳳的管家，可說是由王夫人所委派，這是喜歡《紅樓夢》的朋友們都知道的，但是來到第十三回時，寧國府的協理管事，落到王熙鳳手中，實在是因為秦可卿之死，若不是此一關鍵，那麼寧國府根本不可能讓王熙鳳介入，不過《紅樓夢》的作者也不是省油的燈，在第十三回的最後用了兩個詩句，已經隱含了賈家當家主事者除了王熙鳳，更有可能有另一個女性會出頭。我們不妨來看一下這段文字：
金紫萬千誰治國，裙釵一二可齊家。
預示了賈探春未來持家的機會。
好，於此我將跳過其他篇章，專就《紅樓夢》第五十五回〈辱親女愚妾爭閑氣 欺幼主刁奴蓄險心〉開始，標題雖然與奴才有關，其實本回根本上就是賈探春第一次治家理事樹立權威最重要的一回。本回開篇就表明了非常的清楚：王熙鳳剛忙完年節的事情就小產了，這也是無可奈何的。王熙鳳一心巴望著可以為賈璉這一房生個兒子，畢竟女兒巧姐雖可愛，但在傳統社會體制下，生下子嗣一直是非常重要的事情。且不關乎傳宗接代來說，更重要的是過去他們相信男性是可以撐起家裏的一片天。尤其是富貴簪纓之家，更是肩負了此一重大責任。
過去王夫人對應外事，諸如送往迎來、白包紅包都得王夫人出頭，這段文字說得好，「可巧連日有王公侯伯世襲官員十幾處，皆係寧榮非親即世交之家，或有陞遷，或有黜降，或有婚喪紅白等事，王夫人賀弔迎送，應酬不暇，前邊更無人照管。」正如文中所言：「凡有了大事，自己主張」，至於家中瑣碎之事都必須交代王熙鳳照管，如今王熙鳳身體無法承擔重責大任，甚至是勉強而為，所謂：「鳳姐兒自恃強壯，雖不出門，然籌畫算計，想起什麼事來，就叫平兒去回王夫人。」逞強之心昭昭可見。既然王熙鳳不能管事了，王夫人就只得委託自己的大媳婦，家中瑣碎之事本就該輪到大媳婦李紈來操持，固然丈夫賈珠已經不在了，但李紈是榮國府賈政這一支的長媳，自然得由她接任，作者沒有忽略描述李紈的脾性與氣質：「將家中瑣碎之事，一應暫令李紈協理。李紈是個尚德不尚才的，未免逞縱了下人」，聽友們聽聽這裏，「尚德不尚才」喔，這裏的才可不是指著才氣喔，而是指向才幹，以及天生秉賦，李紈理家的才能倒不是沒有，只是似乎比較容易心軟，也就造就了底下的人欺軟狀態。於此王夫人也不是含含糊糊的人，官場的見多識廣，雖全面交給王熙鳳打理家務，但是她也不是那麼糊塗的人，她很清楚下人絕對會欺負自己的媳婦，接著馬上指派探春一同裁處。這可就是王夫人的慧眼，她瞭解兒女們的能力，誰可以撐得起家務，誰擁有膽識，這是王夫人深具智慧的地方。
其實兩人當家主事也算是穩妥，只是王熙鳳身體一直不見起色，王夫人也不是不知道探春的性格，不得已又拉進薛寶釵，這裏我們得注意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薛寶釵姓薛，王夫人的外甥女，薛姨媽是王夫人的姊姊，故此我們得清楚知道，大凡這種大家族，絕對搆不上讓一個外姓的人來干預家中事務，落人閒話的事，薛寶釵是斷斷不肯的。若不是王夫人一席話：「老婆子們不中用，得空兒吃酒闘牌，白日裏睡覺，夜裏闘牌，我都知道的。鳳丫頭在外頭，他們還有個懼怕，如今他們又該取便了。好孩子，你還是個妥當人。你兄弟妹妹們又小，我又沒工夫，你替我辛苦兩天，照看照看。凡有想不到的事，你來告訴我，別等老太太問出來，我沒話回。哪些人不好，你只管說。他們不聽，你來告訴我，別弄出大事來才好。」
權威者已經佈達命令下來了，希望這個外姓的寶釵可以幫忙協理，如果不是姨媽來拜託，在王熙鳳口中「不干己事不張口，一問搖頭三不知」的薛寶釵，一定會拒絕到底。「薛」嘛，有就是「雪」的雙關語，乾乾淨淨，不要招惹是非，是薛寶釵奉行的原則。
當然治家理事是非常麻煩的，尤其這個動輒七八百人的家族，多少人要吃要喝，日常生活大大小小的事情，小自衣食，大至婚喪喜慶，理事幾乎等於理財。賈探春年紀小，又偏偏不太出口管事，在眾僕婦丫頭的心目中是「未出閨閣的青年小姐」，也就不免被人看小了。賈探春當家理事，作者只用兩三句話就已經非常有威力：「只三四天後，幾件事過手，漸覺探春精細處不讓鳳姐，只不過是言語安靜，性情和順而已」。聽了這段文字的敘述，大抵都知道了，這位素日最和平恬淡的姑娘，可不是簡單的角色。那麼新官上任三把火的探春，為了要能夠鎮住底下的人，寫作《紅樓夢》的作者就直接先拿趙姨娘的兄弟開刀。
其實這件事情再簡單不過，就是賈家僕人吳登新的太太，主要打理關於僕人間婚喪喜慶之事，可巧遇到了趙姨娘的兄弟趙國基往生了，這也沒什麼，一個姨娘的弟弟，就按照舊例來跟掌事的李紈與探春報備也就是了，但是這位媳婦存心是要做難主子，只是略提了一下。想測測兩位主子要怎麼做，李紈佛心就想著賈寶玉房裡的大丫頭襲人家裏母親過世給了四十兩，那麼就照著這個慣例給。但是探春可不是省油的燈，直接攔住了打算走的媳婦：「你且別支銀子。我且問你，那幾年老太太屋裏的幾位老姨奶奶，也有家裏的，也有外頭的，有兩個分別。家裏的若死了人賞多少？外頭的死了人是賞多少？你且說兩個我們聽聽。」
以上即是探春考驗吳登新的太太到底記不記得舊例。當然這位媳婦壓根就沒把這件事情放在心上，漫不經心的回：「這也不是什麼大事，賞多賞少，誰還敢爭不成？」這段回嘴當然惹惱了探春，探春不客氣的回了：「你辦事辦老了的，還不記得，倒來難我們。你素日回你二奶奶，也是現查去？若有這道理，鳳姐姐還不算厲害，也就是算寬厚了。還不快找了來我瞧。再遲一日，不說你們粗心，反像我們沒主意了。」
探春直接踏了這媳婦的軟肋，這件事情不是你辦得熟練了，怎麼會什麼都不記得了？你是打算搪塞我們，就當我們這幾人是沒主意的人嗎？吳登新的太太當然不敢怠慢，馬上去查。看過帳冊後，就拍板定案，給趙國基的喪葬費是二十兩。才過了一會兒趙姨娘就跑來哭訴，這當然是吳登新的太太去告的狀。
趙姨娘便開始鬧起來，覺得自家的女兒不拉扯自己，卻反而把自己踩在腳底下。這到底是什麼緣故？賈探春的生母便是趙姨娘，趙姨娘本來是賈政書房裡的丫頭，後來賈政收了她當妾，肚皮也爭氣，生了賈環與探春。那麼趙國基既是趙姨娘的兄弟，也就是探春的親舅舅，在趙姨娘的處事邏輯考量，自己人應該多幫襯自己人，卻不想探春公事公辦，讓趙姨娘為之氣結，想著來吵鬧一下大概可以讓女兒心軟，可以拿到更多的好處。
探春說得很清楚：「他是太太的奴才，我是按著舊規矩辦。說辦的好，領祖宗的恩典太太恩典；若說辦的不公，那是他糊塗不知福，也只好憑他抱怨去。太太連房子賞了人，我有什麼有臉的地方？一文不賞，我也沒什麼沒臉之處。依我說，太太不在家，姨娘安靜些，養神罷，何苦只要操心？太太滿心疼我，因姨娘每每生事，幾次寒心。我但凡是個男人，可以出得去，我早走了，立出一番事業來，那時自有一番道理。偏我是個女孩兒家，一句多話也沒我亂說的，太太滿心裏都知道，如今因看重我，才叫我管家務。還沒有做一件好事，姨娘倒先來作賤我。倘或太太知道了，怕我為難，不叫我管，那才正經沒臉呢！連姨媽真也沒臉了！」
本段敘述即是即便是趙姨娘因著賈政對她的疼愛成為姬妾，不代表一人得道雞犬升天，該是奴才的還是奴才，在過去嚴明的社會階級裡，要翻身是非常難的。該是奴才就只能得多少的份額是一清二楚的，探春在處理趙國基喪事的案子是沒有退讓的，甚至李紈也出來說話，讓探春身為管事者的立場更站不住腳，我們不妨來聽這段對話：
李紈在旁只管勸說：「姨娘別生氣，也怨不得姑娘。他滿心裏要拉扯，口裏怎麼說得出來？」探春忙道：「這大嫂子也糊塗了！我拉扯誰？誰家姑娘們拉扯奴才了？他們的好歹，你們該知道，與我什麼相干？」趙姨娘氣的問道：「誰叫你拉扯別人去了？你不當家，我也不來問你。你如今現說一是一，說二是二。如今你舅舅死了，你就多給二三十兩銀子，難道太太就不依你？分明太太是好太太，都是你們尖酸剋薄，可惜太太有恩無處使。姑娘放心，這也使不著你的銀子。明兒等出了閣，我還想你額外照看趙家呢！如今沒有長翎毛兒就忘了根本，只揀高枝兒飛去了。」
就是最後這幾句，讓探春整個人心灰意冷：「誰是我舅舅？我舅舅早陞了九省的檢點了，哪裏又跑出一個舅舅來？我倒素昔按禮尊敬，怎麼敬出這些親戚來了。既這麼說，每日環兒出去，為麼趙國基又站起來？又跟他上學？為什麼不拿出舅舅的款來？何苦來！誰不知道我是姨娘養的，必要過兩三個月尋出由頭來，徹底翻騰一陣，生怕人不知道，故意表白表白，也不知是誰給誰沒臉！幸虧我還明白，但凡糊塗不知理的，早急了。」
說穿了探春的回嘴即是身為母親的應該是保護自己的女兒，卻是光天化日的嚷嚷深怕人不知道我就是庶出的女兒家，趙國基算什麼，他是個奴才，怎麼跟小姐少爺平起平坐？自己的生母老總是要鬧這幾齣，讓探春身為女兒的沒有台階下。這是第一樁探春樹立權威的手段：自家人就得按照家庭的舊例，沒有可以例外的，也別想勸說她。這怎麼說呢？正因此事平兒奉了鳳姐的命令，就是要來添點喪葬費：
李紈見平兒進來，因問他：「來做什麼？」平兒笑道：「奶奶說趙姨娘的兄弟沒了，恐怕奶奶和姑娘不知有舊例。若照常例，只得二十兩；如今請姑娘裁度著，再添些也使得。」探春早已拭去淚痕，說道：「又好好的添什麼？誰又是二十四個月養下來的？不然，也是出兵放馬、背著主子逃出命來過的人不成？你主子真個倒巧，叫我開了例，他做好人，拿著太太不心疼的錢，樂得做人情。你告訴他：我不敢添減混出主意。他添他施恩，等他好了出來，愛怎麼添怎麼添。」平兒一來時，已明白了對半。今聽這一番話，越發會意。見探春有怒色，便不敢以往日喜樂之時相待，只一邊垂手默侍。
平兒的聰明靈巧，找機會與大家分享，雖是個丫頭，卻是察言觀色一絕，尤其是如何在鳳姐如此厲害的角色下成為心腹，可不是簡單的人物。我們已經知道了平兒探知了當下的氣氛，又看到探春在發火，便不再傳達鳳姐的意旨。
這就是第二樁樹立權威的手段，探春算是直接打壓了鳳姐，鳳姐想做人情，要添要加錢，等鳳姐自己出來發號施令，不要藉我之手，打壞了我好不容易立下的威信。
如何呢？聽友們聽到這裏就可以知道探春如何借力使力，一下子鎮住了自己的母親與前管事的總裁鳳姐。但平兒的嘴甜也化解了探春的傷心事：「姑娘知道，二奶奶本來事多，哪裏照看得這些？保不住不忽略。俗語說旁觀者清。這幾年姑娘冷眼看著，或有該添該減的去處，二奶奶沒行到，姑娘竟一添減。頭一件，與太太有益；第二件，也不枉姑娘待我們奶奶的情義了。」
當然還沒完，接著就是有個媳婦來支領家學的公費。這樁公費直接被探春給廢除了。探春先探問了這位來領公費的媳婦：
「環爺和蘭哥家學裏這一年的銀子，是做哪一項用的？」那媳婦便回說：「一年學裏吃點心或者買紙筆，每位有八兩銀子的使用。」探春道：「凡爺們的使用，都是各屋裏領了月錢的。環哥的是姨娘領二兩；寶玉的是老太太屋裏襲人領；蘭哥兒是大奶奶屋裏領。怎麼學裏每人又有這八兩銀子？原來上學去的是為這八兩銀子！從今兒起，把這一項蠲了。平兒回去，告訴你奶奶，說我的話，把這一條務必免了。」平兒笑道：「早就該免。舊年奶奶原說要免的，因年下忙，就忘了。」那個媳婦只得答應著去了。
這可是第三件樹立權威的作法，所謂「拍蒼蠅」就是奚落了吳登新的太太，那麼「打老虎」就是先從生母趙姨娘下手後，又開涮鳳姐拿錢為了做人情。接著就直接對當家主事的李紈開刀，蘭哥兒是李紈的親兒，更是賈家寶貝。尤其進家學這回事，除了蘭哥兒外，還有自己的弟弟賈環，也有自己的哥哥寶玉，廢除了點心筆墨錢，除了簡省不必要的開銷外，更是讓李紈、鳳姐知道，由我探春當家主事，那麼該怎麼給就怎麼給，該如何創造財富就是我的主意。
平兒這段教訓眾媳婦的話最中肯：
「你們太鬧的不像了。他是個姑娘家，不肯發威動怒，這是他尊重，你們就藐視欺負他。果然招他動了大氣，不過說他一個粗糙就完了，你們就現吃不了的虧。他撒個嬌兒，太太也得讓他一二分，二奶奶也不敢怎樣。你們就這麼大膽子小看他，可是雞蛋往石頭上磞！」眾人都忙道：「我們何嘗敢大膽了？都是趙姨奶奶鬧的。」平兒也悄悄的道：「罷了！好奶奶們，牆倒眾人推，那趙姨娘原有些顛倒，著三不著四的，有了事就都賴他。你們素日那眼裏沒人，心術利害，我這幾年難道還不知道。二奶奶要是略差一點兒的，早叫你們這些奶奶治倒了。饒這麼著，得一點空兒，還要難他一難，好幾次沒落了你們的口聲。眾人都說他利害，他們都怕他，惟我知道他心裏也就不算不怕你們呢。前兒我們還議到這裏，再不能依頭順尾，必有兩場氣生。那三姑娘雖是個姑娘，你們都錯看了他。二奶奶這些大姑子小姑子裏頭，也就只單怕他五分。你們這會子倒不把他放在眼裏了！」
這段言說表面上似乎要這些媳婦婆子千萬不要惹探春，連我們二奶奶也是怕她五分，但骨子裡悄悄的幫助探春樹立威信。
這樣看來好似賈探春在當家理事是相當獨裁的，其實不然喔，第五十六回的〈敏探春興利除宿弊 賢寶釵小惠全大體〉，探春可是相當尊重眾僕婦們，與李紈、平兒、寶釵有商有量，究竟怎麼成事的呢？請容我們下週與大家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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