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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瓅少年遊】詩詞蒙太奇 EP21__〈乾元中寓居同谷縣作歌七首〉、杜甫|周晏菱

【元瓅少年遊】詩詞蒙太奇 EP21__〈乾元中寓居同谷縣作歌七首〉、杜甫|周晏菱

元瓅少年遊

2022/05/04 | 00:30:24 | SoundOn #art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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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描述


在今天的節目開始前,我們要先來解答上一集留下的小疑問,即──為何對〈陌上桑〉中的「使君」行為舉止解讀,會左右羅敷的形象定位?
〈陌上桑〉最初設定,莫過於使用「桑林幽會-桑間濮上」來為羅敷的形象定位。運用樂府民歌常見的比興手法展開鋪述,以「蠶」比興,將蠶賦予人的神形,使人蠶交融渾然一體,並運用色彩學搭配語言修辭的效果以襯托羅敷之美,此外,更由此襯出羅敷口中的丈夫亦是高貴美貌,而使君的形象淪為道德攻防下的強權殘暴象徵,如此一來,羅敷的定位便從身在封建社會只能柔順唯諾,轉而成為勇敢拒絕達官貴人,荒淫無恥要求的堅貞智慧勞動女形象,此定位可從上集介紹的原文第二和三解內容得知,而這二解的內容解讀,往往也是形成人物角色定位翻案的關鍵。
使君形象的翻案,從第二解內容羅敷所言「使君一何愚」之「愚」字更道盡一切,使君在第二解開篇出現的一連串行為,便是他的「愚」所致,因為他與「行者」、「少年」及「耕者」相同,沉迷於羅敷年輕又可愛的美貌,一時沖動之下,在未明白確認羅敷是否已婚配的情形下,便貿然口頭求婚,這才有第三解羅敷的誇夫機智反應及使君形象的道德角力戰。文中使君一見羅敷便「立踟躕」並想「共載」而歸,並由羅敷後續的回應可知,使君應已娶妻,那其邀羅敷共載而歸後,應當是將她當妾來看待,但單憑這點便標舉衛道旗幟,將使君視為荒淫無度的封建官吏,這似乎有些過猶不及。由封建時代的社會背景而論,納妾行為在封建體制下並非醜惡現象,例如《晉令》規定:「第一、二品有四妾,第三、四品有三妾」,除了達官顯貴可納妾外,庶人四十歲以上無子者,允許選一妾。可見納妾在封建社會是合理合法且普遍為之。這也是為使君行為翻案的第一點原因。
再者,使君對羅敷始終只有口頭的調戲,並沒有以武力脅迫其就範或強搶。封建社會達官貴人依憑富貴權勢,往往廣蓄妻妾,並直接掠奪民女占為己有,將女子視為物品,但我們綜觀〈陌上桑〉全篇內容,詩中使君雖然乘坐「五馬」拉的車,地位顯赫,且見到美艷的羅敷隨即「立踟躕」,但他並沒有用威勢來強迫羅敷,而是「遣吏往問是誰家姝?」由下文的回應來看,遣去詢問的使者也沒有直接接觸或威脅羅敷,只是從旁探問,並了解羅敷的出生、姓名,對姑娘家諱莫如深的年齡問題就沒有清楚了解,只知道約略的數字「二十尚不足,十五頗有餘」。即便羅敷正處妙齡且美麗非凡,但使君的行為仍不失分寸,雖心之嚮往但不失君子風貌言道:「寧可共載不?」使君想要羅敷做其美妾事實,但他從始至終未採用武力強取豪奪,在羅敷賞其軟釘子(即「使君一何愚」及第三解的極力誇夫)後也未惱羞成怒做出有失身分的舉動,或直接逼迫羅敷就範,由此可見,使君被賦予荒淫無度的形象是受到時代背景下,百姓內心對黑暗政治及統治者的怨念轉嫁,藉由使君的行為呈現,而羅敷在第三解所表現的誇夫反擊,則為自己對暴虐統治者的沉痛反撲,透過詩歌對施暴者進行不見煙硝的寧靜革命。
此外,〈陌上桑〉的重點並非在羅敷和使君兩人的矛盾與言語衝突上,因此,若要將對抗階級鬥爭作為本作品的主題,實際而言也顯得有些牽強附會,詩中所描述的劇情結尾如何,篇末並未明確交待,我們只能就羅敷在第三解的表現推測,使君應當是羞愧且狼狽地逃之夭夭。試想,假設詩的結尾寫使君如狼如虎下令搶奪,羅敷誓死抵抗不肯屈辱,如此主題不是更加突出,羅敷形象不更加感人更能震攝人心?但全詩並未表現出這樣的書寫內容與意識,可見〈陌上桑〉全詩主旨並非「蔑視權貴」、「反抗強權」,試想:若羅敷蔑視使君這位權貴,那第三解羅敷智退使君求婚而造的夫婿形象,莫不是比使君地位更高的權貴形象?如此不就坐實了羅敷自相矛盾的立場?這種「蔑視權貴」、「反抗暴虐強權」思想主題,實為百姓對現實生活無奈無助的潛意識引導產生。此即為使君翻案的第二點原因。
還有為使君翻案的第三點原因,是因第一解中作者安排被羅敷之美吸引的群民形象,使君傾慕羅敷的行為被視為恃權欺人的惡劣行徑,是醜惡腐朽的思想,但使君的行為與群民又有何異?差別只在於使君「動口調戲」了羅敷,而群民僅僅癡迷而未「動口調戲」;假若群民中的某類,也正巧開口向羅敷這位美艷的勞動婦女求婚,那麼他會同使君般被冠上荒淫無度的標誌?還是說其行為是可被接受的「愛美之心人皆有之」或「窈宨淑女,君子好逑」的日常作為,故不足為怪?如此豈不雙標矛盾?
對使君行為的解讀左右羅敷的形象定位。至於是否需要將使君在第二解的行為表現定位為:「雖冒失但仍具備謙和有禮且坦誠直率」?又是否需要由第一解描述羅敷服飾裝扮,推測其應當屬於頗有家底的貴婦人,因此使君才「有禮求婚」而不敢直接以武力豪奪?這些其實回歸全文來看,未嘗不是作者為了突顯羅敷之美而做的安排?又未嘗不是為了讓百姓得到心靈的解脫,透過詩歌進行無聲對抗而營造的象徵?實際而言,羅敷所表現的形象,不外乎是古代生活在封建制度下的婦女,對美好生活的嚮往,對自己人格尊嚴的追求,掌握自己的人生,追求一生一世一雙人的理想婚姻等基本訴求,而作者設定的群民、使君及夫婿,著實為突顯羅敷而做的巧妙安排。以上是我們針對上集節目內容留下的小問題進行的說明,也為〈陌上桑〉這首作品做更加完善的賞析。
接續將進入我們今天新的節目內容。本集節目要為聽眾們介紹的,是唐代愛國社會寫實詩人、如同行走的半部唐朝國史之杜甫作品──〈乾元中寓居同谷縣作歌七首〉,簡稱〈同谷七歌〉,我們節目中的介紹將以簡稱論述。杜甫仕途坎坷是與時代背景密切相關,生逢亂世造就其悲愴哀凜;但真正讓其仕途走向終點的卻非亂世,而是他對好兄弟們的義氣所致,到底為何會如此?且聽我們細細分解。今天要介紹的作品是杜甫寓居同谷(今甘肅成縣)時所寫下的七言古詩組詩。
【斷不開的──家事、國事、天下事;剪不斷的──事事躬親獨善其身】
借乘哆啦A夢的時光機,我們將時間回溯至唐朝肅宗乾元元年六月。唐朝有二位姓房的宰相,一位是房玄齡,另一位則是房琯,二人同為相位但命運時濟卻大不相同。安史之亂後,唐玄宗逃往四川,太子在靈武即位即為肅宗,杜甫的好兄弟房琯在此時的角色實際是玄宗安排在肅宗身旁的間諜,但彼此雖明白這層關係,但也心照不宣不說破。
房琯此時卻欲急於求功,上書肅宗請纓領兵收復兩京(西京長安和東京洛陽),房琯一介文人,兵戎經濟並非其所長,如此一來其攻略會成功嗎?答案是否定的,房琯因一己主觀喜好認知,在戰事中任用一些不知兵戎的儒生為將,更泥古不化的運用春秋時期的車戰之術做為策略,因而兵敗陳濤斜,但此次的兵敗仍未被肅宗遺棄,仍待之如初,令收合散卒以再圖進取,最後唐軍亦收復兩京,肅宗感念房琯在四川和靈武時的扈從有功,仍追封其官職;但房琯並沒有因此收斂其高傲態度,迂腐不知變通,因而誤判形勢否決財經大臣第五琦提出的「以江淮之資供應軍需國用」的意見,並將第五琦比做佞臣楊國忠,如此已逐漸埋下燃起與肅宗之間矛盾的火種;不僅如此,在選拔人才方面,房琯依憑主觀喜好任用人才,並給予資源,更在國家存亡關鍵時,只顧談論虛論的佛老思想;又因門客董庭蘭收賄,使肅宗忍無可忍,史料言肅宗「素聞房琯名重,故虛懷以待」,但所待之人卻屢屢讓自己失望;諸多原因當中,真正壓垮房琯倒臺罷相的關鍵,還是一句「忠於聖皇似忠,於陛下非忠也」,點出肅宗自始至終仍非絕對信任房琯,使得房琯最終仍失敗而無法同房玄齡般為一成功宰相。
然而,杜甫在房琯因門客董庭蘭收賄一案被罷相時,又扮演什麼角色?為何會使他就此走上「行跡江湖而心懷魏闕」之路?杜甫和房琯兩人為布衣交,皆生於奉儒守官的家庭,思想相近而友好。杜甫一生深受儒家思想影響,也因此讓他不論居於何種官職都盡職盡責,甚至不惜觸怒龍顏也要上疏救好友。因杜甫認為,在安史之亂國家動蕩之際,房琯冒著生命危險投奔玄宗、肅宗,對唐王朝忠貞不二,何況房琯素有重名為眾望所歸,因此不宜罷免;而被肅宗垢病的門客收賄案,杜甫認為是「罪細,不宜免大臣」,主張不應該因門客董庭蘭貪贓舞弊這種小事而罷黜房琯的相位,便上疏論力保房琯,不料卻得罪肅宗欲招三司論罪,非治杜甫個結私朋黨之罪,最後宰相張鎬出面勸阻,使肅宗打消嚴懲杜甫的念頭,但信任已蕩然無存,最終杜甫仍寫了篇文章向肅宗細數自己在此事件中的過錯,此即影響杜甫重要關鍵的房琯事件。
事件過後,「仕不成則思隱」讓杜甫的理想和政治思維產生轉變,由「致君堯舜」轉為「行跡江湖而心懷魏闕」;由「民胞物與、仁民愛物」轉為「獨往之願」,這也讓杜甫雖棄官歸去,卻又產生另一種衝突,「行跡江湖而心懷魏闕」使其既難真隱又憚於入仕,最終使其欲想「兼濟」而又「獨往」皆未成的人生悲劇。
【山河破碎風飄絮,身世浮沉雨打萍──同谷七歌】內容解析:
杜甫〈同谷七歌〉之作七首連貫,從自身悲嗚寫到憂國憂民的悲憤情懷,從充滿理想至理想與現實出現矛盾,寫到理想幻滅之感慨。杜甫寫作〈同谷七歌〉時,正是他「行路」最為艱難的一年,七歌之作可謂杜甫悲劇人生的血淚史,透過字裡行間訴說著舉步維艱的生活、顛沛流離造成骨肉分離之痛,及自身遭遇的屢屢不幸,一唱三嘆道盡滿腹辛酸,正如「若要把話說清說明,止不住的淚水卻讓人想說也說不清道不明」啊!
〈同谷七歌〉的著作手法深受張衡〈四愁詩〉、蔡琰〈胡笳十八拍〉及《楚辭》影響,有騷體遺韻唐詩絕唱之風貌。首先,我們先就七歌內容進行概略性賞析,再進一步以主題式綱舉目章針對〈同谷七歌〉深入討論。
〈同谷七歌〉第一首,杜甫主要書寫其作客苦況。首先自報家門,敘述自己飢寒交迫的生活和最低的求生之道,詩中言:「有客有客字子美,白頭亂髮垂過耳。歲拾橡栗隨狙公,天寒日暮山谷裡。中原無書歸不得,手腳凍皺皮肉死。嗚呼一歌兮歌已哀,悲風為我從天來!」杜甫此時流離同谷暫居,潦倒衰頹以至於依靠尾隨養猴人以拾橡栗度日,謀生之法極為卑微,甚至於到日落天黑還在深山谷裡覓食,手腳因此受凍且皮膚龜裂,但仍然辛勞於寒冬野外為生計而苦,悲風亦從天而降憑添憂愁。此時杜甫已棄官無俸祿,又無友人周濟日常所需,這可謂其一生中生活最為悲慘的時候:「垂老之年,無食無衣且幾乎身不自保」,杜甫寓秦州時的窘迫生活景況令人為之傷悲:「客秦州,負薪采橡栗自給」,客居秦州如此艱困,寓同谷之時亦然,如此艱辛的勞作以養家糊口,對於出自世代奉儒守官的儒生來說實在太難。由此推知,此時期的杜甫與低層貧窮百姓並無差異,嘗盡作客的艱難和貧困滋味,難怪要向上天吶喊:「嗚呼一歌兮歌已哀,悲風為我從天來」對比蔡琰〈胡笳十八拍〉第三拍言:「胡風浩浩今暗塞營」,第七拍言:「日暮風悲兮邊聲四起,不知愁心兮說向誰是」。杜甫取樣蔡琰詩句的詩意轉化出新,並借其氣勢寫出如蔡琰般的慘淡悲憤,痛苦呼天的激越詩句,頗有承自「騷體」遺風。
〈同谷七歌〉第二首,杜甫主要寫其家計之難,敘述謀生維艱和妻兒飢寒交迫的凄慘情景,詩中言:「長鑱長鑱白木柄,我生托子以為命!黃獨無苗山雪盛,短衣數挽不掩脛。此時與子空歸來,男呻女吟四壁靜。嗚呼二歌兮歌始放,閭里為我色惆悵!」杜甫以拾橡栗為生不能自給,又挖黃獨以補食糧的不足,然而,天寒地凍大雪覆蓋整遍山谷,黃獨長不出新苗相當難尋;黃獨即土芋、土豆,其根唯一顆而色黃,故名黃獨,當糧食不足時,土人常掘食以充糧。杜甫在第二首詩中描述其與子在野外雪地尋找黃獨,粗麻衣短不御寒,家中米缸既無儲糧,衣櫥亦無可取暖被褥,一家人只好倚仗長鑱(鋤類)以糊口,然而最後卻「空歸來」,杜甫進屋見妻兒已餓得呻吟不止,凍得全身發抖,環顧家徒四壁,炊煙不起,其落魄慘狀令鄰里亦為之惆悵傷悲:「命托長鑱,一語慘絕,橡栗已空又掘黃獨,真是資生無計。」窮困潦倒的生活,從天(悲風)至人(閭里)都為之哀嗚不已。本詩中最末句「閭里為我色惆悵」即脫胎轉化自蔡琰五言〈悲憤詩〉內的「觀者皆歔欷,行路亦嗚咽」句的文意而來,以旁人為之哀來烘托己悲;而倒數第二句「嗚呼二歌兮歌始放」,則本於蔡琰〈胡笳十八拍〉第二拍「兩拍張弦今弦欲絕」而來,取意亦仿騷體風而變化新意。
〈同谷七歌〉第三首,杜甫主要寫其手足分離,悲諸弟各據天一方,透過文字寄託深厚的思念之情,詩中言:「有弟有弟在遠方,三人各瘦何人強?生別輾轉不相見,胡塵暗天道路長。東飛鴐鵝後鶖鶬,安得送我置汝旁!嗚呼三歌兮歌三發,汝歸何處收兄骨?」杜甫有四個弟弟,諸弟各散他郡僅有弟占跟隨在旁,時值戰亂胡塵暗天,道路阻隔,與散居各處的其他弟弟亦不得相見。詩人見鴐鵝、鶖鶬之類的雁鳥東飛而牽引思弟之情,起興動念欲東去探弟:「吾見眼前此等物,安得乘之以見其弟乎?」,為何詩中言「東飛」?這是因為杜甫當前所在同谷位居西部,而其諸弟在東部,故云。安史之亂使杜甫兄弟被迫分離,詩人身處困境前途難測,惟恐今生再難重逢,故淒惋言道:「汝歸何處收兄骨?」不知弟弟將在何處替為兄收尸存骨回鄉安葬?收骨而莫知何處,此為難以言語之痛,杜甫因作生離而恐死別,其手足情深而思之極苦,本句為轉化自蔡琰五言〈悲憤詩〉「白骨不知誰」之句意而來、詩句中「生別輾轉不相見」句,又與蔡琰五言〈悲憤詩〉「念別無會期」具相同意境,「東飛鴐鵝後鶖鶬,安得送我置汝旁!」句,亦本於蔡琰騷體文類的〈悲憤詩〉「山谷眇兮路曼曼,眷東顧兮但悲嘆」句而來,因親人在東己在西而睹物思親,嘆東去道阻艱險不易相逢遙遙無期,處處可見借鑑、仿擬蔡琰詩的意境,再行加工轉化的痕跡,蔡琰的詩意韻味仍蘊涵其中。
今天的節目內容先介紹〈同谷七歌〉組詩的前三首,至於後四首及杜甫透過〈同谷七歌〉表現的生命悲劇又有哪些?我們將在下集內容進行討論,並介紹閱讀杜甫詩作的相關工具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