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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瓅少年遊】聽戲?看戲?EP23__《琵琶記》Ⅱ、高明、〈糟糠自厭〉∣元瓅書坊

【元瓅少年遊】聽戲?看戲?EP23__《琵琶記》Ⅱ、高明、〈糟糠自厭〉∣元瓅書坊

元瓅少年遊

2022/06/04 | 00:22:18 | SoundOn #art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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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描述


各位喜愛聽戲看戲的朋友們大家好,上週我們停留在整體南戲在北曲與南曲交會融合後,面對了文人介入後,整體南戲內在精神具有重大改變,過去大量的婚變主題,變成志誠男子,往往兩女同侍一夫。在此更動精神前提下,即便男性在情理選擇過程中,選到一個極糟糕的情境,也無損身為讀書人的形象。如此說來,就代表劇作家讓主角可以為所欲為嗎?倒不至於,而是在此重重困境裏,每個人物都必須認識自我的選擇與承擔最後的結果。
高明創作的《琵琶記》便是在此意圖進行更動。不過既有的困頓際遇,高則誠並沒有規避,諸如必須面對父親嚴命進京赴試,在家養親,父不從;考中狀元,必須奉旨與牛小姐成婚,蔡伯喈推辭牛丞相,牛丞相不從;蔡伯喈思念家人,欲辭官歸里,朝廷不從。以上是蔡伯喈的難題;趙五娘的困境是年紀輕輕必須一人侍奉公婆,偏又遇到陳留郡荒災,到處籌措米糧,第七出《義倉賑濟》裏,趙五娘早已衣衫解典、囊篋罄盡,「說得不出閨門的清平話」,拋頭露面到官府乞領倉米,又遭到固守的官吏惡意欺侮凌辱,甚至發出「千死萬死不如早死」的悲嚎,正打算要投井自盡,只是想到二老會因此招致速死,又辜負了丈夫臨行的囑托,因而雖然力枯形憊也只得隱忍止步。得到張大公轉贈一點倉穀後,她安排一口淡飯權給二老充飢。
第二十出〈勉食姑嫜〉先寫趙五娘放眼望去的情景:
「恓惶處,見慟哭飢人滿道。歎舉目將誰荷賴?曠野蕭疏絕煙火,日色慘澹黯村塢。死別空原婦泣夫,生離他處兒牽母。睹此恓惶實可憐,思量轉覺此身難。高堂父母老難保,上國兒郎去不還。力盡計窮淚亦竭,看看氣盡知何日?高岡黃土謾成堆,誰把一抔(ㄆㄡˊ)掩奴骨?」
回轉傾訴自己的身世,與其他人有什麼兩樣?「奴家自從丈夫去後,頓遭飢荒,衣衫首飾盡皆典賣,家計蕭然。爭奈公婆年老,死生難保,朝夕又無甘旨膺奉,如何是好?只得安排一口淡飯,與公婆充饑。奴家自把些穀膜米皮逼邏來吃,苟留殘喘,吃時又怕公婆看見,只得回避,免致他煩惱。如今飯已熟了,不免請出公婆早膳則個。」最後還引惹婆婆的懷疑自己背地裡吃香喝辣的。
「(淨)阿公,親的到底是親,親生兒子不留在家,到倚靠著媳婦供養。你看前日兀自有些鮭菜;今日只得些淡飯,教我怎的吃?再過幾日,連飯也沒了。我看他前日自吃飯時節,百般躲避我,敢是他背地裏自買些下飯受用分曉。(外)阿婆,休要錯疑了,我看媳婦不是這般樣人。(淨)恁的,等他自吃時節,我和你潛地裏去探一探,便知端的。」
當趙五娘只能拿著狗豬吃的穀膜米皮暗處吞咽,殊不料婆婆誤以為媳婦不盡心,辱罵她,疑猜她,這場婆媳衝突即將要誕生,也就是最為王國維津津樂道的〈糟糠自厭〉。
(商調過曲)【山坡羊】﹝旦上﹞亂荒荒不豐稔的年歲,遠迢迢不回來的夫婿,急煎煎不耐煩的二親,輭怯怯不濟事的孤身體,芳衣盡典,寸絲不挂體,幾番拚死了奴身己,爭奈沒主公婆教誰看取。(合)思之,虛飄飄命怎期?難捱,實丕丕災共危!
【前腔】滴溜溜難窮盡的珠淚,亂紛紛難寬解的愁緒。骨崖崖難扶持的病身,戰兢兢難捱過的時和歲。這糠我待不吃你啊!教奴怎忍飢?我待吃你啊!教奴怎生吃?思量起來,不如奴先死,圖得不知他親死時。(合前)
高明在寫作〈糟糠自厭〉時,利用了排比句型創造面對大飢荒,趙五娘幾乎將自己的衣裳點當淨盡。三方面的困苦重壓在「軟怯怯不濟事的孤身體」上,使她感到了「難捱,實丕丕災共危」「虛飄飄」指著自己的命大概不保,「實丕丕」是現實上陳留郡陷入空前的危機。她典盡了自己的衣裳,幾乎是「寸絲不掛體」衣衫破敗模樣。即使困難重重,身臨絕境,趙五娘仍沒忘記丈夫的囑托,悉心地盡到贍養二老的責任。第一支曲可說唱出趙五娘在災荒年歲,面臨夫婿不歸,獨撐家門,奉養雙親的艱難困境以及她痛苦難耐的心境,讓觀賞這部作品的讀者面對她的悲慘遭遇的苦況寄予無限的同情。
第二支曲子使用同一支【山坡羊】滴溜溜,流不盡的眼淚,亂紛紛的心緒、病體、飢餓,組成了趙五娘的辛酸命運,不由得再度發出「虛飄飄命怎期?」的苦歎。走投無路的她,產生了一死了之的念頭,這雖屬處於絕境中的合理之想,高明將趙五娘可說是推入人生絕境反應她的痛苦與無奈。
這裏值得一提的是,南戲的曲調規律,出現了【前腔】,此說法與元雜劇的【幺篇】是一模一樣的意思,即是同一支曲子在使用一次,也是主角趙五娘以同樣的曲子的音樂抒發情感。同時他利用了大量的疊字,表達趙五娘的狀態。由於國語文中並沒有進行式,通常要表達不斷持續下去的狀態,便使用疊字來進行狀態的表現OO的樣子。第二支【山坡羊】唱詞內容一口氣使用了:「滴溜溜」、「亂紛紛」、「骨崖崖」、「戰兢兢」等四個狀態詞。提示身為讀者的我們,趙五娘的生存狀態,並非僅僅一時,而是持續的狀態,躲也躲不掉的荒災悲苦。
另外劇本中唱詞有「(合)」此一詞彙,這是元雜劇所沒有的,十分獨特的詞曲表現。「合」即是「幫腔」的表現,也就是有人在幕後幫忙合唱,為了帶動整個悲劇的氣氛,創造整個渲染效果。這類利用排句起句,是催人淚下;結句合唱增強了悲苦的氣氛。
但是待在家中的公婆是完全不知外面的光景:「賤人,前日早膳還有些下飯,今日只得一口淡飯。再過幾日,連淡飯也沒有了?快抬去。」枯瘦如柴的趙五娘仍然堅持堅持著,沒有聲辯,沒有反唇相向,也沒有去自尋解脫或自謀生路,拋棄風燭殘年二位老人。以下這段賓白最能敘述此一情感。「奴家早上安排些飯與公婆吃,豈不欲買些鮭(ㄒㄧㄝˊ)菜,爭奈無錢可買。不想婆婆抵死埋怨,只道奴家背地自吃了什麼東西。不知奴家吃的是米膜糠秕,又不敢教他知道。便做他埋怨殺我,我也不分說。」
饑荒年月食不果腹,離家的丈夫杳無音訊,焦急盼兒的公婆,孤立無援的自己;不止的眼淚、不解的愁緒、羸弱的身體、難捱的歲月……一句句重疊的讀音流露出她聲音中掩不住的憂愁從唱腔便可得知,不知何時得以窮盡的荒年,不知何時可以見著她的丈夫,迴復往返的無限痛苦。
接下來,就是最為人推崇的【孝順歌】藉由唱詞表達趙五娘的心懷。
好了,來到【孝順歌】這四支曲子之前,要與大家扠開話題說一下高明在〈糟糠自厭〉音樂宮調的運用,南曲的應用方式,其實已經以宮調聲情的聲音相鄰相近為主,因此聲音情感的表達已經超越了宮調本身的意義,首先,第一支使用的是「商調」過曲的【山坡羊】,商調聲音情感主憂傷之曲,因此一開場時,為了呈現荒年一片的情況,高明利用了極具悲傷的商調開始;至於來到【孝順歌】時,他開始移宮換調,利用雙調這種情感激烈的曲調,讓趙五娘的情感有一番轉折,有助情節的推動。
這四支【孝順歌】借物抒懷,淋漓盡致地道出了這個面對荒年的女性的艱難、內心的痛苦和始終不渝地侍奉二老的意願。「糠啊,你遭礱(ㄌㄨㄥˊ)被舂杵,篩你簸揚你,吃盡控持。好似奴家身狼狽,千辛萬苦皆經歷」,這一段就是艱難身世的抒懷。
第二支曲子轉回卑賤的自己與高高在上的夫婿的差距:「糠和米,本是相依倚,被簸揚作兩處飛」正是比喻了蔡伯喈赴試求官,眼看著蔡伯喈已然飛上枝頭了,而自己卻如同糠一般被篩掉。這一賤與一貴,好似五娘與夫婿,終無見期……要如何奉養公婆?悲從中來,自身處境的沈痛感在第三支曲子不斷的延續:「思量我生無益,死又值甚的?不如忍飢死了為怨鬼。只一件,公婆老年紀,靠奴家相依倚;只得苟活片時。片時苟活雖容易;到底日久也難相聚。謾把糠來相比:這糠啊!尚兀自有人吃!奴家的骨頭,知他埋在何處?」這是五娘自比糟糠,悲嘆自己不如糟糠的淒苦身世。這無疑有著已成棄婦者的心理準備的抒懷。
第四支曲子:「這是穀中膜,米上皮。」是在公婆私下窺伺發現她吞咽糠粃時他對著自己的公婆說出自己的傷悲:「﹝旦﹞囓雪吞氈,蘇卿猶健;餐松食柏,到做得神仙侶。這糠啊!縱然吃些何慮?﹝淨白﹞阿公,你休聽他說謊!糠粃如何吃得?﹝旦﹞爹媽休疑,奴須是你孩兒的糟糠妻室。」
五娘直接以「糟糠之妻」自謂,同時也點出了全文的主旨:一方面表明了她決意伺奉二老至終的心願;另一方面說明自己最沈痛的處境,他寧可忍飢受苦表明自己身為伯喈貧賤相守的妻子。
〔外、淨看哭介〕媳婦!我原來錯埋冤了你;兀的(唉呀呀)不痛殺我也!(在趙五娘堅貞的情感上,兩老羞愧不已,情節快速推動使得蔡婆一命嗚呼,在病危的狀態。〔旦叫哭介,唱:〕
(仙呂入雙調)【雁過沙】他沉沉、向冥途,空教我、耳邊呼。公公!婆婆!我不能夠盡心相奉事,反教你為我歸黃土!人道你死緣何故?公公!婆婆!怎生割捨得拋棄了奴?公公!婆婆!
(所謂【仙呂入雙調】可說是南戲音樂組合另一個突破,即是仙呂宮與雙調的音樂情感的兩相結合,以仙呂宮結合雙調,組成情節平鋪直敘的推動,慢曲在前快曲在後的音樂形式。在二老悶到在地後,趙五娘引以自責,哀嘆不已。
﹝外醒介﹞﹝旦白﹞謝天謝地,公公醒了!
﹝前腔﹞﹝外﹞媳婦!你擔飢事姑舅!媳婦!你擔飢怎生度?﹝旦白﹞公公,且自寬心,不要煩惱!﹝外﹞媳婦!我錯埋怨了你。你也不推辭,到如今始信有糟糠婦。媳婦!料應我不久歸陰府,也省得為我死的,累你生的受苦!
﹝旦扶外起介﹞公公,且在床上安息。待我看婆婆如何?﹝旦叫不醒介﹞呀!婆婆不濟事了!如何是好?
﹝前腔﹞﹝旦﹞婆婆氣全無,教奴怎支吾?咳,丈夫啊!我千辛萬苦,為你相看顧;如今到此難回護!我只愁母死難留父;況衣衫盡解,囊篋又無!
﹝外白﹞媳婦,婆婆還好麼?﹝旦白﹞婆婆不好了!
﹝前腔﹞﹝外﹞天那!我當初不尋思,教孩兒往帝都;把媳婦閃得苦又孤,把婆婆送入黃泉路:算來是我相躭誤!不如我死,免把你再辜負!
﹝旦白﹞公公休說這話!請自將息!﹝外白﹞媳婦,婆婆死了,衣衾棺槨,是件皆無,如何是好?﹝旦白﹞公公寬心,待奴家區處!
四支【雁過沙】傳遞著趙五娘的賢德善良,寧可自我犧牲,也不讓公婆受苦的情節,卻無奈天不從人願,在遍地飢荒的光景下,蔡家可說是一貧如洗,也是蔡公十分自責錯誤的選擇,讓兒子前往帝都,讓媳婦受苦,讓妻子一命往黃泉路。可說是從趙五娘的悲劇命運,輻射出元末明初時期整個大環境民不聊生的情況。接續而來的張大公上場,此一換場兩人的對話,與兩支【玉包肚】曲子,讓趙五娘非得走上尋夫之途。
(仙呂入雙調)【玉包肚】(旦唱)千般生受!教奴家如何措手?終不然(難道)把他骸骨,沒棺槨送在荒坵!(合)相看到此,不由人不淚珠流!正是不是冤家不聚頭。
【前腔】〔末唱:〕不須多憂,送婆婆,是我身上有。你但小心承直公公,莫教他又成不救。如此,謝得公公!只為無錢老娘,(末白)娘子放心,須知此是有商量。(合)正是歸家不敢高聲哭,只恐人聞也斷腸。
從【孝順歌】以降演繹趙五娘吃糠的悲苦心境,【雁過沙】三支曲子陳明公婆發現媳婦吃糠的愧疚,最後【玉包肚】求助於張大公,完整體現了情節的悲劇性。復古運動大師王世貞就這麼讚美過這一齣戲:高明撰《琵琶記》,填至〈吃糠〉一折,有「糠和米一處飛」之句,案上兩燭光合而為一,交輝久之乃解。好事者以為文字之祥,為作瑞光樓以旌(ㄐㄧㄥ)之。
可說高明在書寫〈糟糠自厭〉一出時,猶如神助,自然是附會之說,但是卻也可說在歷來劇評家給予高度評價,亦可永垂不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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