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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瓅少年遊】詩詞蒙太奇 EP22__〈乾元中寓居同谷縣作歌七首〉Ⅱ、杜甫|周晏菱

【元瓅少年遊】詩詞蒙太奇 EP22__〈乾元中寓居同谷縣作歌七首〉Ⅱ、杜甫|周晏菱

元瓅少年遊

2022/05/11 | 00:37:32 | SoundOn #art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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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描述


今天的節目將接續上集的主題,除了介紹〈同谷七歌〉後四首內容外,也將針對杜甫就本作品所表現出的悲劇傷痛進行分析討論。
〈同谷七歌〉第四首,杜甫主要寫懷念寡妹。杜甫在詩中悲嘆寡妹獨孤異鄉,兄弟各在天涯,十年來不得相見之苦及懸念之情,詩言道:「有妹有妹在鐘離,良人早歿諸孤癡。長淮浪高蛟龍怒,十年不見來何時?扁舟欲往箭滿眼,杳杳南國多旌旗。嗚呼四歌兮歌四奏,林猿為我啼清晝!」杜甫有妹遠嫁鐘離韋氏(此處在今安徽鳳陽東北),其妹夫婿早死因而寡居異鄉不得歸,已十多年未曾與見面,心中懸念難以言盡,時值江淮荊南之亂,南國不能去,詩人欲扁舟探望亦不能,只能將思妹之情寄寓詩篇傳達,「林猿為我啼清晝!」當為林葉因風所鳴之聲似猿啼之悲:「猿多夜啼而今啼清晝,極言其悲矣;不待天人感動,即物情亦若分憂也。」杜甫在第三首言思念三個弟弟,本首則言見扁舟而牽思妹之情,欲動念前往探妹,可見詩人極為重視親情,雖身處窮困之境,其仍心繫遠方韋氏妹,對弟妹摯愛之情溢於字裡行間,詩中言「有妹有妹在鐘離」、「十年不見來何時?」二句,似擬自蔡琰五言〈悲憤詩〉「悠悠三千里,何時復交會」句意轉化而來,同樣寫出不知何時能與遠方親人團聚的深切思念和離愁別恨,顯見蔡琰詩作的氣韻在杜詩此兩句中呈現。
〈同谷七歌〉第五首由弟妹再轉回自身,主要訴說「悲流寓」。本首寫同谷實景,深山窮谷環境險惡,古城風凄雲慘的景況。詩中言:「四山多風溪水急,寒雨颯颯枯樹濕。黃蒿古城雲不開,白狐跳梁黃狐立。我生何為在窮谷?中夜起坐萬感集!嗚呼五歌兮歌正長,魂招不來歸故鄉!」杜甫寓同谷時序已入冬,山谷風多雨寒,樹木凋零,荒草枯黃,多雨乾枝枯草冷濕,眼前盡是一片蕭瑟凄涼,讓人不自覺毛骨聳然,如此惡劣的環境如何能生存?其艱難得已預見,夜深人靜時,詩人心中不免浮躁意亂,憂思憂慮輾轉無法成眠,遂半夜坐起內心萬般交集,想到自己困於窮山惡谷而一籌莫展,更可能會因此魂飛魄散。文中書寫「白狐跳梁黃狐立」,後世將其解讀招魂,根據本詩內容有如下的解說:「〈七歌〉第五首寫山昏水惡,雨驟風狂荒城晝冥,野狐群嘯,頓覺空谷孤危,萬感交迫,招魂不來而魂驚欲散。」古言招魂歸體,而詩中雖言招魂,但卻是招魂不歸,無力歸故鄉,詩人居惡地荒谷無可奈何,其苦亦非常人所能明。
本詩中亦有仿擬轉化自蔡琰詩作的痕跡,例如詩中言:「寒雨颯颯枯樹濕。黃蒿古城雲不開」則模意脫化自〈胡笳十八拍〉「塞上黃蒿兮枯葉乾」及「風霜凜凜兮春夏寒」而來;「黃蒿古城雲不開」,即綜合取意自五言〈悲憤詩〉中「城郭為山林,庭宇生荊艾」及〈胡笳十八拍〉中「塞上黃蒿兮枯葉乾」而來,由此寫出古城的荒蕪冷瑟;「白狐跳梁黃狐立」則取自蔡琰五言〈悲憤詩〉中「出門無人聲,豺狼號且吠」之意境氣勢而來;而末句「魂招不來歸故鄉」則似「登高遠眺望,魂神忽飛逝」之句意,言魂不附體,心飛故土,表現強烈思鄉且急迫欲歸鄉的渴望。
〈同谷七歌〉第六首主要控訴世亂。寫同谷龍湫溪壑景物,時值寒冬而思春歸,更渴望太平盛世,詩中言道:「南有龍兮在山湫,古木巄嵷枝相樛。木葉黃落龍正蟄,蝮蛇東來水上游。我行怪此安敢出,撥劍欲斬且複休。嗚呼六歌兮歌思遲,溪壑為我回春姿!」本首主要寫同谷萬丈潭,其四周林壑深幽且古樹盤曲,枝枒交錯,木葉黃落時節,神龍蟄伏且蝮蛇肆行龍潭水上,詩人不解釋此怪現象,想拔劍斬之,旋而作罷:「拔劍且休,誅之不勝誅也」。詩人撰寫本首是有其寄托,因不敢對在位者予以斥言,因而借南湫之龍做比;此仲冬天氣偶遇晴和之日,作者以「溪壑」做為自己展回春的風姿,「溪壑本無情」,但在詩人筆下卻顯得有知有感憐人哀痛,如此作法乃為苦盡甘來之念想,反而言之,其悲更是顯而易見。詩中言:「木葉黃落龍正蟄,蝮蛇東來水上游」,寫得就是同谷冬日,木葉黃落的悲涼之景及萬丈潭龍蛇之混,呈現陰勝陽微有時亂的現象;蔡琰騷體〈悲憤詩〉有言「陰氣凝兮雪夏零」、「有草木兮春不榮」句,主要寫匈奴夏季飄雪、春季草木不發的陰陽反常現象,可為杜詩轉化比擬所本之處;〈胡笳十八拍〉言「塞上黃蒿兮枝枯葉乾」、「人多暴猛兮如虺蛇,控弦被甲兮為驕奢」,杜甫借用以「龍蛇」比喻暴惡肆行者,隨處可見學習轉化蔡琰之作的痕跡。
〈同谷七歌〉第七首主要為自傷流離作客,寫窮愁潦落,名未立而身卻已先老且衰。詩言道:「男兒生不成名身已老,三年饑走荒山道。長安卿相多少年,富貴應須致身早。山中儒生舊相識,但話宿昔傷懷抱。嗚呼七歌兮悄終曲,仰視皇天白日速!」杜甫從至德二年至乾元二年奔鳳翔、貶華州、客秦隴,遷同谷,三年間歷經磨難,嘗盡人生百態及流離貧困之苦。此時正值肅宗中興,其用人多為後生晚進,老成多棄之不用,詩人此時已48歲高齡,尚且不能安身立命,名未成而身先老,如此已再難有君臣知遇之機,因感慨己與富貴仕途無緣,而今則與老相識在山谷中訴說及回憶舊事,一介儒生困於荒山野谷一籌莫展,實具憤世之意。末句寫「皇天日速且暮景衰頹」,當呼應首句「生不成名」之嘆息,表現世事人情變化之速,非意志所能逆轉。再者,多愁者易老,詩人自覺青春易逝、年華衰老,自嘆無力可回天,所寓之意深遠,本首言「歌既終而日色亦暮」,與第一首「悲風天降」亦為遊子添愁相呼應,使首尾結語皆言及天:「蓋窮則呼天之意耳」。杜甫流落荒山野谷無處求援,哀怨至極而仰視天意,故以「仰視皇天白日速」為全詩結尾,表達其以哀痛之情向天長問,此結尾的表現方式,亦是轉化自蔡琰〈胡笳十八拍〉結尾句「苦我怨氣兮浩於長空」,如此怨氣貫長空,以苦至極致而近呼天之勢作結。以上及上週節目尾聲介紹的三首,即為〈同谷七歌〉七首組詩內容,接續將就本作所呈現的生命境界進行相關探討。
【長歌可以當哭】-響徹雲霄的有我之境悲歌
一部杜詩可謂杜甫用盡畢生心血凝聚而成,讀了現存泰半創作於中年後的一千餘首杜詩,不僅可感受到詩人生命的脈搏,更可體會衰老-孤疾-病苦的生活,無形中亦影響杜甫詩歌的格調。杜甫關於生命題材的詩歌就如同其生命的詠嘆調,其所詠嘆者不只是生理上的人的生命,更是國家社會的人的生命,他表現出的抱負及命運的悲劇性都是當時代社會的產物,詩中的悲劇主題是深刻真實,藝術的感染力濃厚真誠。在杜甫不同的生命時期,他所詠嘆的背景、緣起、內容和感受都有所不同,根據杜甫編年表所記,其生命歷程可分為:求官時期、做官時期、寓居秦州同谷時期,西川時期、東川時期及荊湘時期等六個階段,而〈同谷七歌〉所描述探討的正屬於寓居秦州同谷時期的生命過程。
杜甫短暫寓居秦同,但此時卻是其人生中重要轉捩點,不僅如此,其作品也進入一個純粹個性化時期,生活艱難內心失落,堪稱一生之最。〈同谷七歌〉表現出杜甫一生一世漂泊憂國憂民的沉鬱悲憤、哀壯激烈的身世家國之感,情深意切可歌可泣。詩作熔敘事抒情、寫實誇張於一爐,通篇結構開合轉折起伏跌宕,章法安排縝密錯綜且絲絲入扣,音韻節奏自由疏暢且急促,使通篇在充滿哽咽又憤懣激楚的悲劇色彩下,仍獨具抒情魅力。〈同谷七歌〉可謂杜甫作品中的傑出之作,亦是古代詩歌的典範。因此,我們將就詩作所表現出杜甫「人生三境界悲劇」中「有我之境的抒情」進行討論。
【淚水滿溢的人生三境界悲劇】-貧寒自身、難捨親情、感時憂國
(1)悲自身有志不得伸,滿腔抱負終歸夢~壯志未酬
杜甫一直以來被貼上國破家散、妻兒飢寒交迫及親人各據四方不得見,且家計貧困不知下餐飯食在何處的淒苦標籤,不僅如此,反映在詩作上更是充滿止不住的淚水。但殊不知杜甫其實並非一直處於生活貧困的境遇,詩人出生於奉儒守官的傳統儒教士大夫家庭,從小便繼承此傳統,立志走向「學而優則仕」的道路。年輕時的杜甫是一位貴族公子,也曾有過一段「裘馬頗輕狂」的日子,35歲前的整體經濟狀況比較好,還未經歷太多的人生艱辛,此時的生活相當寫意,諸如讀書吟誦、壯遊打獵、飲酒賦詩等活動豐富了詩人的日常,其20歲結束書齋生活開始漫遊歲月,因此,在杜甫早年的詩歌作品內是很少有嗟窮傷貧的內容。然而,關鍵的35歲成為杜甫人生的轉變期,從此往後「低徊-悲愴-憂傷-寄托佛法」便伴隨杜甫的後半生。
杜甫「學而優」卻未帶來仕途道路的順遂,當時入仕有三種途徑,分別是:科舉考試、讓達官貴人保薦及向最高統治者獻賦;杜甫三種方式都嘗試,卻都沒有得到回應,科場失意功名不就,導致他在生活上的貧窮和心理情緒上的惆悵低落,雖然在仕途上先後得了左拾遺和參軍等卑微官職,卻又為了友情道義上疏救房琯而忤逆龍顏遭貶,政治失意後便棄官歸去,跌撞的仕途間接影響了杜甫生活的貧困;爾後安史之亂、藩鎮割據,亂世澆漓山河蕭條,詩人被迫走出同溫層四處流浪漂泊,也因此深入社會下層,深切地感受社會黑暗和民生疾苦,使得後期詩歌作品能情深真切地表露國家社會的真實現況,也彰顯詩人憂國憂民的憂患意識和悲天憫人的情懷,如此悲淒的處境在〈同谷七歌〉內表現的淋漓盡致。
杜甫在對自然本性的追求上與陶淵明有相通之處,但不同的是,陶淵明失意後追求「本性之真」,一任自然本性,對時亂民瘼(指:疾病痛苦)早已淡漠;而杜甫除了追求「本性之真」外,尚有「情意之真」,他對個體生命自由意識的體認和追尋是與對政治熱情伴隨而生的,本性真並非情意真失落的產物,對情意真所遭遇的挫折,只不過更激發出他的天然本性罷了,因此即便處於困厄,仍能達觀大化,視賢愚同倫、貧富同歸。
杜甫48歲時攜家來到同谷,此時正值天寒地凍何處得以覓食?又何處得以尋得禦寒衣裘?如何維持生計正是眼前最重要的問題。杜甫在〈同谷七歌〉內對其自我的形象有這樣的描述:「有客有客字子美,白頭亂髮垂過耳」、「短衣數挽不掩脛」,窮老困病的詩人飽受作客他鄉的淒楚,潦倒的困境使其衣不蔽體,更因此讓容貌呈現與年齡不合的改變,壯年先衰,吃不飽又何來有閒情打理自己的容貌?只能放任其衰頹了。杜甫言「短衣數挽不掩脛」讓人不解,依地理位置而論,同谷屬長江流域,冬天雖然嚴寒但不致於奇冷,若非詩人缺少衣物且衣衫短小無法抵擋嚴寒,也不可能出現「手腳凍皺皮肉死」的程度。然而,在人生地不熟的同谷無友人周濟,詩人為生計役使,不得不困守窮谷,忍耐著肅殺的寒意和暮色。「歲拾橡栗隨狙公」,橡栗成熟於秋季,即使當地多橡樹,詩人在「漢源十月交,天氣涼如秋」時由秦州來到同谷,散落在地上的橡栗已經很少,就算隨狙公頂著寒意到處尋,也是難以尋得可果腹的量,更不用說能填滿宅內儲糧,因此詩人只能感嘆「悲風為我從天來」之餘,只能親自手握「長鑱」進到盛雪覆蓋的深山內去採掘黃獨,可以想見,山中處處被雪掩蓋,怎麼可能還尋得著食糧?因此只能無奈荷鑱而歸。尋不到食物已讓人很是憂慮,歸來時卻見到「男呻女吟四壁靜」,這幕「環堵蕭然,不蔽風日;短褐穿結,簞瓢屢空」場景,更加讓人為之不忍,就連「閭里」也為這一慘狀「色惆悵」,此處杜甫使用「靜」字和「閭里」的表情相襯,可加體現自身生活貧困淒涼的悲劇。此即為杜甫在〈同谷七歌〉前二首,向天對自我生命之悲的控訴吶喊。
(2)悲故土親人不得見,此念綿綿無絕期~生疾病老
杜甫寓居秦同時期情緒最為低落且想法消極,既憂亂傷世又欲歸隱,且深受牙病和虐疾纏身,對故鄉及親友的懷念更加濃烈。因此在〈同谷七歌〉第三、四首則款款寫出對故土的思念,對弟妹親友的遙想和關愛,繼而抒發真情實感,表達對親人朋友、對故鄉及對人生的摰愛與熱情。杜甫在第三、四首詩內說道:有弟四人和有妹一人,僅小弟占跟著隨寓居同谷,妹妹則遠嫁鐘離,由於當時唐王朝烽煙四起道路阻隔,遠離故鄉的我和和弟妹們各聚天一方,音訊渺茫相見無期,眼見團圓無望,只能憑借詩歌訴說衷腸;前人只知杜甫「每飯不忘君」,卻不知他每飯不忘親、不忘友、不忘人,然而「胡塵暗天道路長」、「杳杳南國多旌旗」,漫漫長路和連天戰火,只有愈加觸發詩人生離死別的痛苦,真情真性流露於字裡行間。
詩人思念手足之情無以言表,其言:「三人各瘦何人強?」身為兄長哪怕經濟再困乏,也都要對弟妹們盡力照顧,無奈「生別輾轉不相見」,恨那賊人使國家動亂煙硝彌漫,「胡塵暗天道路長」,詩人佇立在萬丈潭邊,只能遙望故土,恨不得「東飛鴐鵝後鶖鶬,安得送我置汝旁」,若非對弟弟強烈的思摯繚繞心頭,怎又會這般突發奇想,毫不掩飾地想借助東飛鳥的力量飛向遠方親人的懷抱,由此來告慰自己願念親人的心願。夢醒回到現實,戰亂不斷災難橫生,杜甫此時貧老困病,採用懸想示現的手法,將自己思念親人的感觸推及弟弟,設想他們也應當同我一般在想念著我,因此抬頭望向天際不禁悲呼三歌:「汝歸何處收兄骨?」弟弟都使詩人如此牽腸掛肚,對於寡妹更是憂心忡忡。自己在此戰亂年代都已流離困境,那丈夫早逝還得養育幾個孩子的寡妹,背負一家老小生活重擔,其日子想必更加難捱,身為兄長雖欲扶持寡妹,無奈還是受到戰亂流離自顧不暇,心有餘而力不足,只能又對蒼穹悲呼四歌寄衷腸:「林猿為我啼清晝」。杜甫在〈同谷七歌〉第三、四首表現出對親人感天動地的念想,就連夜啼的林猿也感受到詩人悲痛的無盡思念,在白晝時也不自禁地鳴啼!
杜甫對親人的思念關愛之情,讓學者梁啟超稱其為「情聖」,杜甫之「情」除了對親人的那不加雕琢藻飾的深情外,對於朋友亦表現情深意重,例如他不顧一切上疏救房琯,與李白的忘年交,與高適、岑參等人皆有詩篇交流往復;不僅如此,杜甫在部分詩作中亦表現對妻子的一往情深,對弟妹子女的深切思念,這此真情實感的詩篇正展現了杜甫健全的感情世界,這部分在〈同谷七歌〉第三和四首表現對弟妹那般足以驚天地、泣鬼神,使天地萬物與之同思念憂慮,得以為證,杜甫雖然生活困頓,但仍是個具有情意溫度,而非為賦新辭與情感而強說愁之人。
(3)悲國破何處尋樂土?凌雲壯志化成空~家國歸難
杜甫崇高的人生理想受到儒家思維影響頗深,一是「致君堯舜上」,以臣的身份輔佐國君,使最高統治者成為治國有道的明君;另一則是「再使風俗淳」,以儒者身份完成道德教化的使命,使社會風氣變得淳樸美善,只可惜杜甫一生的理想隨著仕途的失敗而化為泡影,不得已只能過起漂泊的生活。杜甫生命歷程最後十一年是在流浪和漂泊中渡過的,在漫長的漂泊歲月中,詩人身體承受漂泊不定帶給他的疾病與衰老,心靈亦承受著被迫遠離故土、無奈接受親人離散,看盡國事衰微,與民生疾苦這〈三吏三別〉給予他的強烈傷痛,杜甫此時的創作因境遇慘淡而彌漫著濃烈的悲劇色彩,例如在〈同谷七歌〉第五首內言:「四山多風溪水急,寒雨颯颯枯樹濕。黃蒿古城雲不開,白狐跳梁黃狐立」由景生情,由景描繪出其孤苦沉痛的心理。詩人心事重重憂憤深廣,因此發出「我生何為在窮谷?中夜起坐萬感集」、「魂招不來歸故鄉」的慨然長嘆,這無可奈何無解的質問,萬般難吐的苦衷,呈現吞聲飲泣的無限傷感。詩人對於坐困同谷一籌莫展感到無力無助,又害怕死後魂魄無法回歸故土,這種悲劇意識對詩人而言,不僅是憂國憂民,更是欲振家業及欲振報國,但事與願違的是,詩人將這些感情透過「『淚水』哭嚎」,於國、於民、於家雖都沒有起到現實的功利性,但這種悲劇性的人生,杜甫透過文字保留在其詩作內,〈同谷七歌〉便是其中一例。
杜甫的悲劇意識伴隨其漂泊人生而來,作為詩聖,除了悲鳴個人愁苦外,不論身處多艱難的境況下,詩人從始自終都難以割捨再現唐朝盛世之願,更是隨時密切關注時局變化。〈同谷七歌〉第六首開篇即言道:「南有龍兮在山湫,古木巄嵷枝相樛。木葉黃落龍正蟄,蝮蛇東來水上游。」即形象化地表現憂國憂民、壯志未酬的失落心態,此處不僅寫出詩人對同谷縣萬丈潭的描繪,更是對動蕩時局的有感而發。由於此時正當叛軍史思明攻陷洛陽,橫行於河南一帶,杜甫以「龍蟄」暗喻唐王朝君主昏庸,國勢衰微平叛後繼無力,又以「蝮蛇」象徵叛亂賊寇,龍潛蟄而蛇反游的現象讓杜甫深惡痛絕。因此,詩人想起國難民困,即使遠離戰火,身在「黃蒿古城雲不開,白狐跳梁黃狐立」的「窮谷」,仍時刻渴望能消弭戰亂,迫切希望「溪壑為我回春姿」。「不在其位不謀其政」但「身在江湖卻心懷魏闕」,杜甫雖失意於官場政治,但在躲避戰亂四處流浪漂泊之時,也逐漸深入社會基層讓自己融入人民之中,「仕不成則思隱」,但詩人仍不棄自己崇高的經世濟民理想,也未曾想效尤陶淵明尋找桃花源避世隱居,「奉儒守官」成為杜甫一生的顯著標誌,其時常憂思滿懷且義憤填膺,在面對國難當頭之際,卻無法報效朝廷為民除害,只能在消極地在悲憤思潮中發牢騷,以「長安卿相多少年,富貴應須致身早。」譏諷佞臣排斥忠良,專權誤國,使得忠良空有一身抱負卻無法施展,無奈之餘「男兒生不成名身已老,三年饑走荒山道。」作為高舉儒家入世精神的旗幟的杜甫,感慨自身年老無成,「仰視皇天白日速」遲暮之感頓然而生,只能在故國難歸的寂寞情懷中抒發傷感。「怨而不滂,哀而不傷」,詩人不幸同谷幸,杜甫沒有因為同谷的自然環境而改變處境,相反的,同谷卻因為詩人的到來,留下〈同谷七歌〉這組七言古詩之作而名揚於世,詩人的人格和詩藝的至善至美,於「有我之境」內動人心魄感昭日月。
【小結】
〈同谷七歌〉以悲嘆自身身世貫穿整首組詩,坦然真實奮筆疾書自己的情感內涵,並由此延伸表現出戰亂帶給人們不定的命運轉換,和人生際遇的變數,杜甫以此營造出獨特的「有我之境」,由於詩人前後期思想的改變(由致君堯舜民胞物與轉為行跡江湖心懷魏闕的獨往之願),融合屈原騷體賦詩及蔡琰等人的創作手法並加以突破,因此創作出〈同谷七歌〉這組展示詩人複雜不平心態的作品,組詩內激越悲情的傳達,亦標示杜甫前後期思想轉型的完成。
〈同谷七歌〉為杜甫長歌可以當哭的追憶之作,前六首記當年寓居同谷時期極為窘困的生活狀況,並抒發自我的身世之感,後一首為解說補寫這首詩的情況,如此書寫手法便由追憶逐漸生成「有我之境」的描寫,整首作品隱喻「淚水」意象,一唱三嘆出哽咽悱惻如聞哀弦之聲,讀之讓人不禁潸然淚下,悲情彌漫,詩人遲暮之感、漂泊之病、家事之悲、故國之思,最後以「涕盡」、「仰視皇天白日速」歸結,可謂「仗藜嘆世者杜甫,泣血迸空者杜詩」。杜甫在〈同谷七歌〉內敘寫的每一處情致,講述的每一幕生活場景,都飽含著自我的主觀意識和情感動因,呈現句句首首皆有「我」的特殊情致。〈同谷七歌〉以強烈的感情色彩見長,即生成「有我之境」取勝,詩句觀照並輻射當時的同谷物事,使其「皆著我色彩」。整首組詩既有鏗鏘頓挫的豪氣,也有情腸百回的探尋,更有雄深的雅興,如此安排都使〈同谷七歌〉從小我之境交織成大我的有我之境,亦是將「方內的人倫之境(自我)」與「方外的自然境界(家國)」予以融合。
最後我們介紹《杜詩詳註》這本由明末清初著名學者仇兆鰲所編著的專書。本書是古代杜甫詩集的注本,杜詩的藝術有多方面的成就,無論古體、近體、五言、七言,都有獨到的長處為歷代所重視,到宋代甚至有「千家注杜」之説。本書為清代的仇兆鰲花費20年時間,蒐集各家注本所輯,資料詳盡不失為閲讀及查找杜詩的一本著要參考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