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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瓅少年遊】詩詞蒙太奇 EP24__《幽憤詩》、嵇康|周晏菱

【元瓅少年遊】詩詞蒙太奇 EP24__《幽憤詩》、嵇康|周晏菱

元瓅少年遊

2022/05/25 | 00:37:02 | SoundOn #art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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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描述


今天的節目主題,我們將接續上週內容,仍是以魏晉正始竹林七賢詩人嵇康為代表,介紹他的著名代表作──〈幽憤詩〉,以此為核心,延伸探討詩人的悲劇人生和透過本作品表現的述志意象。首先我們先來研讀〈幽憤詩〉原文,詩作為四言長詩,主要分為四段,有類於嵇康的自傳懺悔錄,原文如下:
(一)嗟余薄祜,少遭不造。哀煢靡識,越在襁褓。母兄鞠育,有慈無威。
恃愛肆姐,不訓不師。爰及冠帶,馮寵自放。抗心希古,任其所尚。
託好老莊,賤物貴身。志在守樸,養素全真。
(二)曰余不敏,好善闇人。子玉之敗,屢增惟塵。大人含弘,藏垢懷恥。
民之多僻,政不由己。惟此褊心,顯明臧否。感悟思愆,怛若創痏。
欲寡其過,謗議沸騰。性不傷物,頻致怨憎。昔慚柳惠,今愧孫登。
內負宿心,外恧良朋。仰慕嚴鄭,樂道閒居。與世無營,神氣晏如。
諮余不淑,嬰累多虞。匪降自天,實由頑疏。理弊患結,卒致囹圄。
對答鄙訊,縶此幽阻。實恥訟免,時不我與。雖曰義直,神辱志沮。
澡身滄浪,豈云能補。
(三)嗈嗈鳴雁,奮翼北遊。順時而動,得意忘憂。嗟我憤嘆,曾莫能儔。
事與願違,遘茲淹留。窮達有命,亦又何求。古人有言,善莫近名。
奉時恭默,咎悔不生。萬石周慎,安親保榮。世務紛紜,祗攪餘情。
安樂必誡,乃終利貞。煌煌靈芝,一年三秀。余獨何為,有志不就。
懲難思復,心焉內疚。
(四)庶勖將來,無馨無臭。采薇山阿,散發巖岫。永嘯長吟,頤性養壽。
嵇康四言詩與曹操的四言詩,可謂《詩經》之後的四言壓卷作,特別在五言甚至多言詩逐漸發展的魏晉時期,嵇康四言詩的價值不容忽視。首先,先就〈幽憤詩〉四言體式的傳承創新進行分析,再探討詩作相關主題內容。
【嵇康四言詩對《詩經》四言的繼承與後出轉精】
「嵇康詩以『意象』取勝」。嵇康的四言詩能獲得相當成就,主要的關鍵因素在於其對於「意象」的開拓。嵇康的四言詩有著對《詩經》的傳承與開拓,例如在自然意象方面,《詩經》以自然景象起興,或以其做為背景陪襯,但嵇康吸收轉變,將自然景致直接成為主要的第一度審美對象,長川綠林、蘭渚(水中小陸地)、白雲飛鳥等,不單純只是嵇康喜愛的景物,他在詩中更賦予這些景物生命靈光的意象,並構成特殊意境,此時的自然山水已成為嵇康自我內心觀照的參照物,將自己的思想感情融入自然景觀並注入新的內涵。此外,嵇康更將玄學思維與自然山水結合成為新的意象群,例如:大象、玄默、太玄等,這些富有「形而上」的理性意象,成為嵇康詩文中除了玄學觀外,更有此種兼具自然景物的玄學意象於其中。
嵇康的四言詩繼承《詩經》現實主義傳統,又吸收浪漫主義情懷,詩人要求人的言行舉止都是自我內心狀態的自然流露,而不需加以雕飾。我們在上集節目中有談到,嵇康思想史論「越名教而任自然」,捨棄名教束縳而聽從自我真性情和真生命的指引,追求自由的人生,「剛腸嫉惡、輕肆直言,遇事而發」的坦率個性和玄言思維,體現在詩歌中便是真誠表達出對大自然的喜愛,對大道的追尋,直切表露出對現實狀態的不滿及遭幽的憤慨。世人對嵇康詩文有如下的評價:「叔夜衷懷既然文筆亦爾,有言必盡直陳,不含吐隱晦,其詩誠關性情,婞直(倔強剛直)之人必不為婉轉之調。」如是評價實為中肯之論。
《詩經》的創作手法分為「賦、比、興」三種,嵇康承自《詩經》四言,自然對賦、比、興的表現手法有所革新。嵇康在〈幽憤詩〉中全採用「賦」的寫作手法撰作。南朝梁劉勰《文心雕龍》對賦有此定義:「賦者,鋪也,鋪采摛文,體物寫志」,即所謂的「直書其事,鋪陳政事,意即鋪陳政事以直言之」。既是「體物寫志」,因此在〈幽憤詩〉中,嵇康以內心獨白的方式「述志」,先回憶自己曠達不羈性格的形成,其次自責呂安事件的不聰敏,再者慨嘆自己有志難酬,最後述說自己的隱逸志願。總體而論,〈幽憤詩〉脈絡清晰,直陳自己的人生際遇,看似平鋪直敘,但因嵇康性情之氣的驅使,心境極其悲憤,情不自禁,滿腹悲憤與憂鬱如高峽懸水,一發而不可收。全詩文思暢達且高潮迭起,運用強烈的抒情色彩,使「賦」的作法有了新的面貌,除了用以直言政事外,亦可用來直言自我最真實的反省自白;此外,嵇康對「賦、比、興」手法的創新也不同於《詩經》,其在詩中往往將三者兼擅使用,將詩的情境更加調和,情感愈加濃烈。
將嵇康的四言詩作品統整分析,其四言詩作的內容分為:懷念親友之作、感傷自我之作、吟詠神靈之作、托好老莊之作及寄情山水之作等五類,擴大《詩經》的創作題材和書寫內容。例如:在上集節目內容談論的「遊仙詩」方面,嵇康〈雜詩〉即為四言體的遊仙詩作,其所論非漢代所喜之長生不老,而是為排遣現實苦悶,表現對現實醜惡現象的厭棄之論;較為特別的是四言玄言詩,嵇康開創了四言玄言詩之先河,結合老莊思想和當時代的玄學思潮而生……等,皆屬於承自《詩經》的傳統基礎上另闢蹊徑,脫離「思無邪」的觀念,表現出獨具個人色彩的抒情成分。明末清初詩人評論家陳祚明對嵇康有此評價:「叔夜詩實開晉人之先,四言中饒雋語,以全不似《三百篇》,故佳。」突顯嵇康在四言詩創作「文約意廣」的限制下,仍能不模古求工且不失個性,亦開創題材且擴大內涵,可見其取效風騷更另闢新境之功。
【放逸與回歸──嵇康四言〈幽憤詩〉的悲涼與沉痛】
「〈幽憤詩〉多自責之辭」。嵇康〈幽憤詩〉屬於四言「感傷自我之作」,創作主因是由於受到呂安事件牽連,及鍾會等人挾怨報復被讒誣入獄後所作,因此感情激憤氣勢渾厚且書寫一氣呵成,表現詩人在面對司馬氏的政治迫害仍不改其志,仍保有堅貞不屈的精神。〈幽憤詩〉全詩86句,分四個自然段及三個意義段,其三個意義段分別說明:第一部分說明自己成長經歷,以及寄寓老莊返樸歸真的人生志趣觀;第二部分說明自己入獄的遭遇及其原由;第三部分主要抒發自我體悟到的人生悲劇之憤慨與不屈;總體寫來實為「哀而不傷,遠而不亂,性情品格高出魏晉幾許」,嵇康〈幽憤詩〉作雖被質疑在章法安排上受到建安時期曹植〈責躬〉之作影響,似有模擬之嫌,但其作通篇「直直敘述,自怨自艾,若隱若晦,好善誾人(誾:和閱的直言勸告)」,且「悔恨之詞切矣,末托之頤性養壽,正恐未必能然之詞,華亭鶴唳,隱然言外」,可見本詩仍具其一定的價值。
「嵇志清峻」。嵇康在〈幽憤詩〉內表達強烈的真情實感,且清峻的特徵在詩人表現的相當鮮明。嵇康在詩中表白自己無辜受難、對黑暗社會的指控及嚮往隱居遁世之願,以內心獨白的方式一唱三嘆式地吐露心聲,言辭激烈峻切相當感人。詩人訴說自己在困境中,支持自己奮進的力量是老莊隱遁山林及回歸自然的理念,此又帶有幾分達觀知命的超脫,也因此,〈幽憤詩〉又呈現前後兩種不同的風貌:前半激烈峻切,後半清新曠達,對比前後自然段的內容,得以見其峻切處愈加峻切,清新處愈加清新,悲憤處愈加悲憤,超脫處愈加超脫,兩種風格的轉變,更能讓人明瞭詩人隨順自然且隱居遁世的決心。接續讓我們深入探討這首作為嵇康自我懺悔自傳錄的〈幽憤詩〉。
(1)不願向司馬氏低頭:放逸幽憤、有冤不得訴
《晉書.嵇康傳》有言:「康性慎言行,一旦縲絏,乃作〈幽憤〉。」「幽憤」二字對於嵇康而言,不僅是一般潛藏於內心深處的怨憤這層意思外,更有「既陷極刑,幽而發憤」之意,嵇康〈幽憤詩〉實包含兩者,以「既陷極刑,幽而發憤」為主,「潛藏於內心深處的怨憤」為輔,換言之,即是嵇康表明自己即便身陷幽阻,仍敢於憤慨敢怒敢言。若說本詩缺乏表面的論戰張力,應是受到「縲絏」這種殘酷的政治環境影響所致,當權者不允許詩人忠實寫錄真實的社會狀況,只能以迂迴的方式呈現,否則生命即刻受到威脅,作品隨即被扼殺難以流傳。因此,嵇康在詩題上點明「既陷極刑,幽而發憤」的主旨,雖在表面上缺乏抗辯性、詞彙組合較為婉轉,實則隱藏著最富張力的靈魂吶喊。例如在詩中第二自然段有言:「對答鄙訊,縶此幽阻。實恥訟免,時不我與。」表現大義凜然之勢,將矛頭指向當權者再清楚不過了;再者,詩中第三自然段言「窮達有命,亦又何求」,以世故老人語表達深沉迂迴的憤懣,詩人以婉轉語彙表達沉痛怨憤,如此也是間接保全妻兒和朋友,也因為詩人如此的大義凜然,使得「康之下獄,太學生數千人請之,於是豪傑皆隨康入獄」,可見嵇康的壯志豪情深受同時期仁人志士的支持與同情。
嵇康自己不擅處理人際關係,但卻嚴加告誡兒子務必妥善經營人事。「民之多僻」、「曰余不敏,好善闇人」自下罪己召自述在人際交流上的失敗,錯信呂安落個狼狽不堪,雖嚮往放逸隱居和遺世放達的出世生活,但自己「惟此褊心,顯明臧否」的個性,使其好善嫉惡、直言不諱地抨擊司馬氏政權所提倡的偽名教,無法做到「大人含弘,藏垢懷恥」,對於世間是非善惡皆要分清辨明;雖遵循「志在守樸,養素全真」的老莊教誨,但因自己「不敏和褊心」,導致種種失誤,得罪鍾會等司馬集團核心人物,最終落得囚禁被害處死的痛心悲涼處境。嵇康在囚禁獄中時言道:「昔慚柳惠,今愧孫登」,其曾反省慚愧自己缺乏柳下惠堅守本真的精神,更悔恨沒聽從隱士孫登針對自己才多識寡缺點的提醒,才會糊塗地受呂安事件牽連而身陷囹圄,透過簡短數字表現沉痛後悔的心境。嵇康詩中言「仰慕嚴鄭,樂道閒居。與世無營,神氣晏如。」說明自己仰慕鄭子真和嚴君平,羨慕他們能安貧樂道,隱逸閒居且超然物外,再三呈現自己後悔不聽勸,後悔無法像柳下惠、鄭子真和嚴君平等人,真正的隱逸閒居與世無爭地生活,「對答鄙訊,縶此幽阻」,不願同司馬氏合污、強勢得罪鍾會及呂安事件,都成為其被害的原因;即便知道自己的辯駁是多餘,因為「實恥訟免」不爭個是非曲直,而是直接將所蒙受的不白之冤歸咎於「時不我與」,如此淒涼讓人唏噓不已。
(2)外莊內儒的調和與衝突
嵇康追求的生活是從世俗脫離,過著與世無爭且寄情山水,優游閒適又安然自適的生活,嚮往從純真自然的烏托邦尋找人生真理,超越並回歸自我的本真世界,從而探索玄學奧妙,在他受呂安事件牽連入獄後於自懺錄〈幽憤詩〉內言道:「嗟餘薄祜,少遭不造。哀煢靡識,越在襁褓。母兄鞠育,有慈無威。恃愛肆姐,不訓不師」,自言身世背景,因自小失怙由母兄代父職教導,然慈母多敗兒,使得我如今落得如此下場,看似為自己的行為找藉口,換言之,也是指責自己因沒有父親嚴厲的教導,才會不懂人情事故及缺乏儒家教化,行為才會走偏而被構陷。可見,嵇康的內心仍是希望能有父親的教誨,以便日後能建功立業;也因為自己從小沒有父親教導而間接使其性格偏狹,在自己身為父親並面臨死亡之前,便給幼子寫下〈家誡〉之作,語重心長教子儒家之道,及許多謹慎圓滑的避禍處世之道,這或許是嵇康在臨死前的一番徹悟,深怕子步其後塵。嵇康人生仕途是與魏宗室聯姻並官至中散大夫,如此種種皆透露嵇康內心隱藏著儒家經世濟民的積極入世精神。
身處魏晉紛亂之局,嵇康本不入局但卻陰錯陽差入了局,此陰錯陽差也顯示出嵇康並非真正樂道閒居、並非崇尚老莊無為之道,深陷囹圄時言:「雖曰義直,神辱志沮。澡身滄浪,豈云能補」,「余獨何為,有志不就。懲難思復,心焉內疚」實為嵇康自己對於有志難伸和內疚的自我反省,體現其內心儒家重內省的精神。〈幽憤詩〉可謂嵇康儒道思想衝突和矛盾的產物,表面越名教而任自然,實則對現實社會具極大關心。
透過〈幽憤詩〉第三自然段所述可知,嵇康深層剖析自身悲劇並發出憤嘆:一嘆身陷受牢獄之災、二嘆自己有志不就,三嘆嚮往儒道卻無一實踐。在〈幽憤詩〉最後結論段:「庶勖將來,無馨無臭。采薇山阿,散發巖岫。永嘯長吟,頤性養壽」,嵇康再度語重心長重申自己欲隱逸閒居、修身養性,在字裡行間仍顯示種種沉痛,既對現實禮教認可遵循,但又對現實無情反抗和解構;想遨遊於山水間,不料卻落入政權紛爭中,想見嵇康在朝向回歸自我理想的人生道路上,面對儒道的思想角力戰,面對歸隱的素志與不能不被捲入的鬥爭,他表現得皆是如此沉痛難以決擇,使其不如阮籍得以在司馬氏黑暗政權下善終以度。即便如此,我們仍可藉由〈幽憤詩〉,觀察到嵇康正面表明的人生態度,其渴望的理想生活為:「託好老莊,賤物貴身。志在守樸,養素全真。」及「庶勖將來,無馨無臭。采薇山阿,散發巖岫。永嘯長吟,頤性養壽」。由此可知,不論是不肯與司馬氏合作、震攝於司馬氏的壓力,甚至是言詞激烈態度有些卑下時,嵇康的人生態度始終未屈服,仍期望過上道家式的瀟灑生活,走無為悠遊之路。
(3)師心任氣的激憤之情
嵇康具備個人主體意識的獨立人格,認為自我是獨立的存在而非做他人附庸;為文師心以論,從對現實社會的批判來追求人格獨立。因此,他的激憤之情始終是與其人生際遇環環相扣。嵇康在〈幽憤詩〉中訴說自己雖受司馬氏無辜陷害,仍有保有「義直」品格,因而對自己的遭遇表示強烈憤慨,也對暴政和呂巽這般作惡多端的小人,提出「民之多僻」的譴責,體現剛正不阿的高貴品質,即使身處困境,對於司馬氏的威逼利誘仍不為所動,明知現在追悔為時已晚,嵇康還是想做位豪放不羈「越名教而任自然」的樂道閒君,雖然也想過若得以維持生活現況,改變政治傾向又何嘗不可?但真要在內心改換門庭,央求司馬氏格外開恩,實際而言仍是無法低聲屈服,無可奈何之下,只能將一切歸向天命所為不可抗,因此可看出,嵇康並不想死,但卻又不得不死;詩中也提及自己修仙養性服食內丹,怨嘆自己有志不就,志向和行事始終充滿矛盾,雖然非常看重生死,也時常對自己為呂安作證表達後悔,但對於自己的信念,嵇康卻是從一而終毫無懷疑,使得〈幽憤詩〉處處表露其激憤之情。嵇康即便走到人生最後一刻,也是堅持拒不與司馬氏合作,為自己的生命畫上完美句點,或許只有讓生命完結,才是嵇康回歸本真自我的最終之路,但這樣求仁得仁的結局卻是令人嘆息不已。
嵇康所處的時代與他獨特的生活經歷,造就他獨特的性格和思維方式。他認為當時虛偽的統治者司馬集團,打著儒家禮樂仁義的旗幟為自己的詐欺行為進行掩護,憤而提出「越名教而任自然」,不願為司馬氏提倡的名教服務,因而更加喜愛道家的自然無為,追求精神上的自由。超然物外的人生態度使其崇尚道家,痛恨官方虛偽的禮教,正因為獨特的個性和思想,導致與司馬氏政治集團格格不入,並啷噹下獄,最終在囚禁中做出〈幽憤詩〉,呈現後悔與自責的悲憤之情。然而實際而言,雖然嵇康痛恨官方虛偽的禮教,但是他也遵從真正的古禮,內心仍有儒家入世救民的念想,正是這種矛盾,使他在創作主題上既追逐道家「放逸人」之悲,更有入獄後,急欲尋找一條「回歸路」的沉痛與激憤,雙主線的創作情思,表現其獨具魅力的文學個性和風采。
【小結】
綜合史書對嵇康遇害經過的說明,我們可知,嵇康拒絕與司馬氏貴遊集團人物鍾會結交,被賞軟釘子的鍾會懷恨在心,爾後嵇康辭官不就,更拒絕好友同屬竹林七賢的山濤舉薦,因而寫了名篇〈與山巨源絕交書〉,雖與山濤絕交,但在嵇康死後,山濤仍舉薦嵇康兒嵇紹為秘書丞,足見兩人深厚的交情;壓垮嵇康最後一根稻草之事,莫過於呂安事件。魏元帝景元四年,呂安兄呂巽姦淫弟妻,卻反控呂安不孝,安因此被囚,嵇康素與呂安兄弟交好,遂伸張正義為呂安辯誣,鍾會見有機可乘,欲報復結交被拒之怨,便向司馬昭進讒,聲稱嵇康「臥龍也,不可起」,又說他預謀資助毌丘儉謀反,勸司馬昭「因釁除之,以淳風俗」,嵇康慷慨赴死,「嵇中散臨刑東市,神氣不變。索琴彈之,奏〈廣陵散〉。曲終曰:『袁孝尼嘗請學此散,吾靳固不與,〈廣陵散〉於今絕已!』」嵇康為個人而死,更為其獨立人格而死,這種新型人格的完成,隨著嵇康之死亦同時絕滅,如此何不讓人激憤!
綜合嵇康的人格和〈幽憤詩〉作可知,嵇康雖然表現出「高情遠趣,率然玄遠」之貌,但在生命受到脅迫時,其從內心深處表現出對生命的珍視及對人生的深刻反思,而在反思的過程中,同時也肯定對逍遙山水、本真精神的守護;這樣的人格焦慮貫穿整首〈幽憤詩〉作。
〈幽憤詩〉的章法以「總-分-分-總」方式書寫:第一段先就生平概況進行總論,自幼喪父,恃母兄寵愛而行為放肆,心志保守質樸但愛重自身,直接表明對生命的珍視。第二段起展開分述,反省自我追悔不已,以「子玉之敗」實指自己(子玉為春秋晉楚城濮之戰時的楚軍將領),沉痛自白自己無故被禍後怨悔交加的複雜心情;「大人含弘,藏垢懷恥」轉為歌頌司馬昭有寬宏大量之氣,能寬恕自己的過錯,這是對生命的眷戀與不捨,在生命價值本身與思想信仰面前,嵇康還是選擇生命價值,這是發自內心對生命本體的認同;「昔慚柳惠,今愧孫登,內負宿心,外恧良朋」、「仰慕嚴鄭,樂道閒居,與世無營,神氣晏如」,再次重申自己心中慚愧內疚,仰慕柳下惠、鄭子真和嚴君平,稱羨他們能樂於其道隱逸閒居,與世無爭,神氣安然自適。嵇康將自己比擬柳下惠、鄭子真和嚴君平等人,是試圖表明自己信仰的高潔和傲散清高。第三段說明自己是因為冥頑不靈而導致身陷囹圄,並非天性如此,而是後天環境(政治環境、交友)造成的不得不為,繼而悲觀地認為「窮達有命,亦又何求」,悲嘆之餘,以認命而聊以自慰。詩歌的第四段總結第二和第三段的自我懺悔,是全詩的精髓所在,自省的同時,也提醒要「奉時恭默」,並以靈芝「一年三秀」為喻,寄託於將來,「懲難思複,心焉內疚,庶勖將來,無馨無臭」,在生命的後續階段,「采薇山阿,散發岩岫,永嘯長吟,頤神養壽」,以實現自我逍遙世外的理想追求。
〈幽憤詩〉表現嵇康的自我反省懺悔,表現嵇康在儒道思維上的衝突與調合,表現越名教而任自然那反抗虛偽司馬氏名教的底氣,「悲與憤、悔與悟」充斥詩中;再者,〈幽憤詩〉也體現嵇康的生死觀,對生命價值的珍視與性格中的傲散清高,造就其人格焦慮,這樣的人格焦慮在面對及反抗現實社會上,詩人以「刑於世」作結,這不僅是嵇康個人的悲劇美,也是魏晉諸名士的悲劇劇情,後世將嵇康的人格焦慮「刑於世」的悲劇美稱之為「嵇康情節」,此情節在古代社會具有普遍性,實為隱藏於知識分子內心深處的彷徨與恐慌,正如魯迅所言「過分認真,既斷送性命,忍著又噬碎自己的心」,一語道盡士人的無語問蒼天之無奈。
以上即為今天所介紹的主題──嵇康〈幽憤詩〉及相關賞析。節目尾聲跟聽眾們介紹研讀嵇康的另一本書籍──《阮籍與嵇康》,由徐公持編著,萬卷樓所出版。本書主要內容是介紹中國文學使上被稱為「正始文學」的兩位代表作家──阮籍與嵇康。該書對這兩位作家的政治傾向、哲學思想、文學成就以及性格愛好、生平事蹟等,分章別目詳細介紹,並進行比較。本書資料豐富,敘述淺顯易懂,尤其是書中還敘述許多有關這兩作家的軼聞軼事,使行文更加生動有趣,讓人認識史書和野史所記的不同面向的嵇康及阮籍。